第62部分(3 / 4)

飯,其實也無須強求,逃難期間物資匱乏,幾口袋糧食,再加寺院儲存的豆子和白菜,熬成糊糊塗塗的一大鍋,一人分一大勺,就是難得的美味,至於救濟堂的孩子們,則每人分到了一塊夾著肉罐頭的硬麵包,青菜豆腐煮出的湯水裡額外灑了一把鮮紅的小河蝦。

江南饕客在吃食上一向挑剔,如今一切刪繁就簡,市民們穿著數日未曾濯洗的衣裳,捧著五花八門的食具,吃得有滋有味。

伽藍殿的後堂卻是另一番景象。

經歷了連日的遷徙和驚嚇,大家都急需要一點放鬆,寺院主持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罈紹興黃酒,又抬來一張木板桌子,墊平了四條腿,大家點著蠟燭圍攏在桌邊,一邊吃飯一邊交談。

沈疏竹一直沒有出現,沈家的大兒子沈立松,整晚都在盤算怎樣在經濟管制時期從銀行取出一筆餘款,也吃得心不在焉。莫青荷被沈老太太問著,講了許多延安的生活,他口中貧苦卻快樂的西北農村讓沈家的小丫頭們連連咋舌,沈飄萍也聽得入了迷,幾乎忘記了先前的齟齬,當聽到在西北,女人可以跟男人一樣穿軍裝上戰場,她喝了一點酒,出神地盯著跳躍的燭火,兩腮微微泛紅,目光溼潤而熱切。

莫青荷第一次發現,在他心中傲慢無禮的沈家人也有可愛的一面,譬如良好的家教,每當他開口,就連老太太在內,每個人都安靜地傾聽,沒有人會突然打斷他的發言,當言及他與沈培楠的過往,小丫頭們豎著耳朵,捂著嘴嗤嗤偷笑。

沈老太太貼身的老傭人為莫青荷盛了一碗湯,抿嘴笑道:“當初三爺留洋回來,說起要參軍,除了老太太,全家沒有一個同意的,都擔心他從小被人伺候慣了,到了軍營裡,連被子都不會疊呢。”

莫青荷的眼神被燭火照得格外柔和,起身接過湯碗,笑道:“我們在北平住著,他時常還要嫌我邋遢的。”

“部隊有部隊的規矩,哪能讓他還像以前一樣。”老太太撇撇嘴,鼻樑皺起細紋,輕輕嗯了一聲,“我倒是擔心,他那個火燭郎當的性情,恐怕還沒兩個月,就要因為打了長官被攆回家。”

沈飄萍像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噗嗤笑了出來,老姆媽應和道:“還沒飄萍小姐那時,一到夏天學堂放假,大汽車把三位少爺接回來,一樣的瘦高個兒,穿著洋學堂的制服,打招呼說洋文,看見的都誇精神,可誰知道咱家裡的雞飛狗跳,數三爺年紀小,數他最能鬧,不是跟大爺養的外國獵犬幹架,就是砸了老爺的花房,那麼大的院子都不夠他瘋的,花房的玻璃,現在還有幾塊配不上花色吶。”

大家鬨堂大笑,莫青荷端著碗,慢條斯理的吃飯,感覺妥帖愜意。這種大家庭的團圓讓他暫時忘卻了外面的硝煙和戰火,隔著一條狹窄的走廊,大殿也傳來市民們的談笑聲,他忽然生出一種傷感的希望,他想,這些難民的生命既孱弱又頑強,就像春天的草,割去了可以再長,只要一點雨水,就能不畏懼寒冷的生出來,這樣的民族,不會輕易向侵略者妥協的。

晚飯結束,飯桌被撤去了,傭人們攤開鋪蓋卷,沈飄萍去了趟後院,回來時端著一隻托盤,用寺裡招待客人的青瓷茶具斟了茶水,衝大家擠了擠眼睛,大大方方的端給莫青荷。

這一杯茶捧上來,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都笑意盈盈的望著他,莫青荷不解其意,接過來啜了一口,感覺一杯茶裡起碼放了半杯糖,立刻皺緊眉頭,道:“太甜了。”

說完就要放下杯子,沈飄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不行,一定要一口氣喝了。”

她笑得大有深意,莫青荷很為難,在一旁收拾鋪蓋的老姆媽回頭一看,笑道:“嚐個味就行,大小姐作弄你呢,這是太太從南邊嫁過來的規矩,家裡有人嫁娶,青年人上門相看,客人受歡迎,就要斟一盞甜茶,客人不受歡迎,就得喝酸的。如今社會文明,這一套早不用了,現在又搬出來。”

莫青荷捧著茶盞,他剛洗了熱水澡,吃飽了飯,又恢復了他的體面和規矩,很友善的笑道:“一杯甜茶,有什麼大不了的。”

說完端起茶杯咕嘟幾大口喝淨了,將杯子豎起來,把杯底沒融化的黏稠糖汁也倒進嘴裡,爽快的把茶杯倒扣在托盤上,感覺從嗓子眼到喉管全被黏住了,他急著找清水漱口,沈飄萍就抿著嘴笑,道:“喝了我們家的茶,就是我們家的人,先前的事,你可不能計較了。”

“等和平了,莫老闆再登臺,一定得給我們留好位置的票子。”

莫青荷的臉上掛著笑,卻被她勾動了心事,心說眼下他和沈培楠天各一方,感情又早已決裂,是絕無迴轉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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