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中香火頭領著四五個短裝赤膊山民,牽拽著一牛二羊和四口肥豬經過身側,往廟側竹林中定去。
靈姑奇怪,笑問,“江神還吃葷麼?”王老么聞言,搖手禁聲道:“神跟菩薩不同,怎不吃葷?”
靈姑又問:“不是還有兩天才上祭麼?怎麼今天就殺牲呢?”王老么見別人都已吃完走開,左近各人都在忙亂,無人旁聽,悄聲答道:“這事莫說女客遠來不知,就小人因去年在廟裡幫過忙才得知底。人都說廟中香火盛,道士發財,連廟牆都不肯修,其實他們哪知道士暗中賠墊有多少呢。且不說每月初一、十五這兩口豬,單是今天三牲得多少錢呢?”彩蓉聽話裡有因,便問:“這些豬牛難道道士自買,不是還願人獻的麼?”
王老么笑道:“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的錢也是香客給的,到底是他們得了又吐不是?老道士又不肯對香客們實說,照這長年私下賠墊,哪有餘錢再修廟牆呢?”
二女聽他說得無頭無腦,越發生疑,再四套問,又給了些酒錢,他才做張做智地說:
“神的食量甚大,每來時,江中必有黑風暴雨。雖然每月初一、十五和每年兩次祭期,實則正日子神並不降。時常多在期前二、三日半夜無人之際,先由道士備下三牲或是肥豬,洗剝乾淨,陳列殿上,只有老道士一人披髮赤足在內伺候,餘人誰也不許進殿和偷看。到天快亮,才出來喚人打掃,任是多少牲畜,也只剩下一堆骨頭。遇到兩次大祭,神吃完還要帶走。事後老道士總得累病兩天,有時還須人抬他回屋,寸步難行。朔望小祭,道士勞累得最是厲害。大祭想是東西多,神來去都快,卻不見甚勞累。老道士常年吃素,人最好善,對於香客各隨敬心,從不強募。因恐官家知道,說他妖言惑眾,嚴禁張揚。他也能和神說話商量,每次照例自己出錢買來牲畜,先二日上供,事後再用香錢貼補。平日又愛幫人,有求必應。趕到哪年香錢少時,連牲畜都是向人賒的,哪有餘錢修牆?聽小道士背後說,老道士近年說自己不久要死,大徒弟只能幫個小忙,不能接他,以後這裡怎麼得了?當時著急生氣。又揹人把大徒弟卞明德喚至屋內,一談就是整夜,也不知說些什麼。
“後日是正日子,今晚該當預祭。牲畜均須現殺的,神才肯用,所以這時忙著牽往竹林內燒水開剝。只一祭過,江中浪雖仍激,船卻平安無事,一直要過多少天;不似往常,多巧妙的舵手、撓夫用盡人力,也照樣會出亂子。近年人心太壞,誠心的固然不少,有那好些取巧的商船,專乘別人把神敬好來撿現成的。休說還願上供,返回時連岸都不上。一回平安渡過,便成了例,從此省下香資。有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到處傳說神廟道士算準每年兩次和朔望江潮,借神騙財。船客們誰不想省幾個,好些信以為真,專等祭期過去,試著過灘,果然無事。鬧得近來香會一年不如一年,我們也少做好些生意。要照三五年前,這兩天山上下早住滿了,哪有這樣空閒?按說老道士既能和神對面說話,應該稟告,請神給這些刁猾人降災,不是立時就會興旺麼?他偏恐怕造孽,寧幹吃虧著急。大約神到現在還當是來往的舟船都敬供他呢,你說氣人不氣?”
二女一聽,便料江神決非正直一流。廟中住持倒是個好人,必是有難言之隱。當晚便是預祭,妖神定來享受,正好窺探動靜。偏與纖頭約定在木船停泊的崖上相見,購糧之事更關重要,不能延誤。彩蓉略一盤算,又問:“神降可有一定時刻?”王老么答道:
“約在子夜前後,並無定時。”
二女問不出準時,欲向廟中探聽。飯錢已然付過,二女一同起立,藉口隨喜,往廟中走去。剛到石臺前面,便見一個小道士由偏廂中趕出,迎問:“施主可是拜廟燒香的麼?今日不是開殿之期,師父、師兄都不在家,請後日會期再來吧。”二女見那小道便士年約十八九歲,神情和善,身體結實,好似武功頗有根底。靈姑笑答:“我們行船路過,聞得江神是個女身,甚有靈驗,明早便要開船,特意來此朝拜,後日怎等得及?你開了殿門,容我們略為瞻仰,立時即走,多給香資總可以吧。”小道士見二女裝束談吐俱是貴家官眷,不敢得罪,作難了一陣,才低聲悄答:“香資多少無關,這是各人憑心的事。只今晚是廟中預祭,照例是不能容許外人進來的。既是施主遠來,難得路過,明早又要開船,小道瞞著師父請進,略看即走也還可以。不過少時我們還有好些安排,最好不要在裡耽擱,留下香頭,恐師父看了見怪,也不必上香了。”二女一一應諾。
小道士又輕腳輕手掩回東廂,隔窗偷覷了兩眼才行走回。領二女由殿角繞出殿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