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到丈雪城一遊的,”行已笑道,又問,“這雪這麼大,天黑之前,我們還能趕到下一個歇腳的地方嗎?”
“能。”那人道,“這雪下不了一時半刻,等你們吃飽喝足它就差不多停了。一路朝東,離這兒不遠有個大鎮子,不到半天腳程。鎮上有大客棧,還有馬市騾市,僱輛車馬,能走得快些。”
顏鵲眼神示意“可以了”,行已謝過各位,食客們又各自喝酒吃肉,談論起今年獸皮的價錢、狩獵的打算,豪爽粗獷的談笑聲和薪柴輕爆的聲音混在一起。
風雪夜歸,來到鎮上的時候,天已黑了,三人投了一家客棧,暫且歇腳。
顏鵲收拾包袱的時候,手指忽觸到一塊冷冰冰的鐵牌,心猛地一沉。
“嗖”一聲背後偷襲,傾之反手接住,皺一下眉,問道:“師父,這是什麼?”
顏鵲見傾之如此機警靈活,心下高興,他懶懶一笑,踢了靴子,翻身躺倒在床上,頭朝裡道:“我也不知道,你父親讓我給你的,拿好就是了。”——顏鵲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傾之定也不願意承商晟這份“情”。
傾之也不多問,既然是父親留下的東西,他便貼身放了。寒鐵,黑色的,堅硬的,冰冷冰冷,可想到覆在那上面的曾經是父親溫暖的掌心,胸口便熱了。
顏鵲揪了被子,打個哈欠道:“你們兩個早些睡,明日趕早啟程,別遲了。給我把門關上門。”行已聳聳肩,小聲道:“走吧。”攜了傾之出門。
顏鵲聽見門被掩上,騰地坐了起來,望著門口發呆。不知怎的,他就是沒有勇氣在傾之面前談起花少鈞,莫名其妙,又不是他害死了花少鈞,顏鵲心中憤然。
傾之、行已回到自己的房間,也早早睡了。一夜風雪,次日醒來天已放晴,三人買了馬匹,路上不做流連,直奔丈雪城,擷蒼山。
傾之騎術並不精湛,他離開王宮時年紀尚小,以後三年躲避戰禍追捕,也沒有機會習練騎術,此去丈雪城,覆雪之下道路崎嶇,坑窪不平,傾之控馬不能得心應手,以致坐騎頻頻失蹄,幾次將他重重摔下馬背,甚至遠遠丟擲。
雪地騎馬,行已本就小心翼翼,眼看著傾之狀況顰出,更是心驚肉跳,握韁繩的手心都已能攥出水來。
又一次落馬。
顏鵲勒住韁繩喝止坐騎,行已打馬從後面跟上,看著傾之從雪地裡爬起來,心疼道:“師父,讓傾之跟我乘一匹馬吧。”
顏鵲回頭瞥一眼傾之,沉著臉色嚴厲道:“男孩子,摔打摔打怕什麼!”那語氣,分明也是警告行已“不許求情”!
行已微微吃驚,他還是第一次見師父如此板著臉孔,不苟言笑。
傾之也不求情,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將那匹鬧彆扭的馬兒撫慰了一番,又翻身上馬,緊握韁繩嵌入皮肉,打馬疾馳,馬蹄揚起雪花,飛白一片
擷蒼山。
天空湛藍,白雪似銀,絕跡飛鳥,渺無雲蹤。入山的唯一通道被冰雪掩埋,如一張巨大的屏障,也似一座白色墳塋。
山風凜冽,將樹、將人、將馬,雕成冰塑。
行已遲疑了一下,問道:“師父,王妃真的被葬在這座山裡嗎?”
遙望皚皚白雪,顏鵲心道:現今所知都是傳言,不過三年前的雪崩與傳說商雪謠葬於此處,時間上恰好吻合,會不會是商晟將妹妹葬入雪山,又下令冰封呢?
“或許”顏鵲不很肯定的開口。
“一定是在這裡!”
顏鵲、行已齊齊望向傾之,他望著遠方,臉上,竟是笑容。
“我覺得我跟娘好近好近,她正摸著我的臉呢”
“娘叫我不要哭,她說她一直在我身邊”
“娘說她現在和爹爹,還有大哥在一起,每天每天都很快樂,就像從前我們一家人在錦都的每一天一樣快樂”
傾之痴痴自語,顏鵲、行已只餘嘆息,心似風中飄雪,海上孤舟,不知飄向何方,無邊無際,無依無靠,停不下來,也沒有歸岸。
“娘說要我聽師父的話,好好吃飯,多吃肉才能長得結實”
“娘說不要我哭,我不哭”
“師父!”
傾之一頭扎進顏鵲懷裡,將臉捂在師父胸前,雙手緊緊撕扯顏鵲的衣服,抑制著身體的抽搐;顏鵲抱著傾之,無聲的哭泣將他的衣襟溼熱一片。
行已側過頭,不忍看傾之顫抖的身體,心中無數遍的問天問地:他們的錦都,四季花開,鶯飛燕舞,幸福和樂,為什麼要奪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