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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池宮的風格殊為不同:多嚴謹而少靡麗,多黑漆而少雕畫,一磚一瓦如山之稜角,又如御風之盾。傾之曾居丈雪城四年,知道這是玄都王宮的風格,雄偉、蒼涼,又帶著少許威嚴的壓迫,只是與院中花紅柳綠不甚相稱——這樣的宮殿還是應該矗立在北方的蒼風勁雪中,才顯壯麗。
“到了。”是煒的聲音。
傾之垂首,斂了心神,跟煒進了正殿,他並不抬頭,只是瞥見身前煒行了禮,閃到一旁,又聽她說:“娘娘,我把人帶來了。”便撩起衣襟,依禮跪拜。
“抬起頭來。”季嫵道。
圭山之巔,白雪皚皚,融化的雪水從倒懸的冰藍色、乳白色冰柱上滴下來,入水時清脆的一撞,託著彷彿帶了悠揚迴音的尾巴如斜刺入水底的禽鳥,在力竭的一刻破裂,融入亙古的清淨。
傾之緩緩抬起頭,目視季嫵,一雙眼睛純粹得好像璃水琉溪,清澈見底。季嫵心中一震,恍惚之中彷彿看見回眸一笑的雪謠,無憂無慮的商佑——泛著水光的眸子蕩起微微漣漪,赤子之心,孺慕之情,又帶著那麼點惹人憐愛的委屈。
季嫵一時失神,直到煒在旁邊小聲提醒道:“娘娘”
季嫵輕呼了口氣,道:“起來吧。”吩咐賜座。傾之依禮推辭,卻被煒按在了席上。煒對季嫵打趣道:“娘娘看他還害羞呢。”又問傾之,“我可聽說你在殿上面對陛下時從容不迫,很是鎮定,怎麼見了娘娘卻反羞怯起來?”
傾之將頭埋的更深,低聲道:“我聽說父嚴母慈,為人子者在父親面前總希望出類拔萃,贏得肯定,而在母親面前卻不掩飾瑕疵和弱點。陛下是君父,傾之願君父賞識,而娘娘是國母,”頓首,“傾之願如赤子,沐浴慈恩。”——是示強於商晟,而示弱於季嫵。
煒不由頷首:這番話答得極是得體,既將商晟季嫵比做父母,委婉地表達出此來鈺京願得君父重用之意,又暗含視季嫵如慈母,比之嚴父更加親近。
季嫵面帶微笑,“孩子在母親面前是不會如此拘束的。”
傾之抬頭看著季嫵,神情驚異,卻又忽然明白了什麼,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略帶了羞澀稚氣的微笑。季嫵點頭:如果她沒記錯,傾之今年不過一十八歲,這樣的年紀放在百姓之家尚不算成丁,不在徵兵、徭役之列,若生為王子,父母雙全,還不就是個孩子嗎?只是這孩子,想必吃了許多苦吧。
“孩子”季嫵顫聲道。傾之卻當即叩首,口稱“不敢”。
季嫵道:“你的母親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你承我一聲‘孩子’,有何不敢?”她起身移步跪坐在傾之身旁,撫著他的肩膀,將他扶起,問道:“這些年你是如何過的?”
傾之咬著嘴唇,偏過頭去,避開季嫵憐惜的目光,淡淡道:“不過是渴而飲,困而眠,疾而藥,寒而衣,食五穀,行四方,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季嫵微怔:無論黎民黔首,無論王孫貴胄,世人無非生死二字,而生又無非吃喝拉撒睡。渴了喝水,困了睡覺,病時吃藥,冷時添衣,誰不是這麼長大的呢?可從衣食無憂的錦都二公子一夜之間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五穀雜糧,食無魚肉,漂泊四方,居無定所,其間艱辛,又有誰知?幾臨生死,幾淪絕境,為其不經心不在意,為其言己事猶如言他人,才令人倍覺心酸。
季嫵抬起傾之的下巴,扳過他的臉,那哀傷的眼神令人不忍卒讀。她用指肚輕抿他額前的頭髮,傾之惴惴不安,想要躲閃——要打動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並不太難。果然季嫵反將他抓得更緊,仔細端詳:她並未見過花少鈞,但傾之不隨母親不隨孃舅,想必更像父親,唯有一點,他額頭飽滿,日角偃月,卻與商晟極像——季嫵以拇指輕撫傾之的眉骨、額角——連商佑都沒有他那麼像!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季嫵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季嫵坐正,問道:“當年錦官城淪陷,你是如何逃脫?”
傾之道:“父親預見常熙有欲滅錦都之心,便派人將我和哥哥送出城去,路上遇到幾路人馬劫殺,先是大哥死在他們的箭下,後來護送我的人也被殺了。我聽說常熙班師回朝,便一路往東,來了鈺京,可到了之後”他苦笑,“才發覺自己愚不可及,別說殺常熙,就連見我也見不著他。”
“我在鈺京遇到一位劍客,他本出身商賈世家,卻不喜經商,唯愛遊歷,我隱瞞了身世,拜他為師,隨他闖蕩。後常熙被殺,我恨不能手刃仇人,著實低落了一陣。師父待我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