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物僅是一片楓葉,展昭頓覺好笑。便收劍入鞘,心下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待回過神來,卻暗叫不好,渾身出了一層冷汗——自己不比往日身處開封府,已是宮中侍衛統領,更是在值夜之中,卻不知不覺,竟神遊天外!萬一有奸人歹徒趁機偷襲,皇上有個三長兩短,卻如何擔得起?豈不是毀了大宋大好的江山社稷!急凝神四望,見掖庭池上兀自燈火通明,四周亦別無異動,才略略放下心來,頓覺有些後怕。想起自己本是要回去的,忙辨準了方向,抬腳便走。
誰知方才邁出半步,展昭卻一眼看見方才那片楓葉,分為兩半,靜靜臥於地上,月光照著,分外明顯,且更添一層淒涼,那一腔情思不覺又從心底泛上來,頓時黯然神傷,遂長嘆一口氣,想道:“人道世間情字最是無賴,展某當時還不信。然事到如今,方知此言不虛。不然為何明知他亦是男子,那一點念頭卻依然不依不饒,糾纏不休?罷罷罷!一失足成千古恨,佛曰情天慾海,墮情網如墮地獄,度此情狀,展某已不得超生是也!若單止我展昭一人也沒有甚麼,想我自入了江湖,已是一身血汙,罪孽累累,恐怕便是在阿鼻地獄裡熬煉上幾百年,也算不到這個‘情’字上頭來。然而卻何苦又累一人?斷袖之事自古為世所不容,便是心堅似鐵,又何敵眾口鑠金!他那樣一個人物,豈是容人玷汙得的!更何況他這個人,展某看的真切,竟是個至情至性的種子,外面柔情似水,內裡更如一團烈火,著實剛烈!若挑明此事,或是出言相詢,他若心中無我,自是不用多說,免不了便割袍斷義,自此老死不相往來。然若他心中有我,卻又別是一番情形了!他身為侯爺,又是獨子,論理將來自是要選締姻親,廣收姬妾,接續香火的。然照他這個性子,眼裡心裡,必只盛得下一人,便連第二個的半絲影兒也容不得的。若情熾之時,不肯娶親,又作怎講?俗語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家三代單傳,若一門香火只斷在他身上,豈不是平添罪孽!如此卻是怎好!”
展昭思來想去,反覆度量,只想不出個萬全之策。若要撇過此事不提,然一片春心,又怎甘付之流水?若要旁敲側擊,暗語相詢,乃至窮追猛打,不達目的死不休,卻又憂慮不已——一來他雖入了官場,卻仍是個豪俠的性子,恥於以強凌弱,亦不忍不願對龐昱用強;二來便是顧及龐昱清名,外加香火傳承,不能決斷;三來亦是怕被拒絕,從此再不得見。如此一來,只搞得斷也不是續也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至心亂如麻,憂思熾盛,滿腔情思無處發洩,氣堵喉噎,由情而生悲,由愛而生恨,悲恨交加,越想越憤,不覺抬起手來,一拳狠狠砸在身邊楓樹幹上!
展昭這一拳雖未催動內力,卻亦是聚了幾分氣力,饒是那楓樹甚粗,並未折斷,卻也是喀拉拉幾聲輕響,樹身劇顫,那一樹的紅葉頓時四下紛飛,鳥兒受驚一般,卻又撲啦啦墜了一地,落紅滿階,又有何人掃!展昭回過神來,抬眼卻看見掖庭池上飲宴已收,僅餘波心蕩,冷月無聲。這池邊紅葉,年年又知為誰生。一時間百感交集!遂想道:“人說聚散終有時。又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雖是至理,卻亦惹人神傷。想既是終須散,當初又何必聚!”想到此處,一咬牙,狠道:“罷、罷、罷!此情若是如浮雲,何不當初莫相於?既是情字累人,又何苦拖人入地獄呢。不若到此為止,今日做個了結罷!”又想:“我看昱兒其人,雖快到弱冠之時,卻仍是嬉笑無心。且雖亦薄薄依戀於我,卻似個小弟一般,尚不見得有多少愛慾。既是如此,卻也好處了。料想相濡以沫,尚不如相忘於江湖,更何況心竅未嘗開呢!如今揮劍斬情絲,別離多時便不知悲,興許走運,得脫了這無限情網,亦未可知。便是不得超脫,也只苦我一身罷了。我且藉著這入宮的機會,總不去見他。冷落他一陣子,也便不似當初的親密了。到時尋由頭斥責他幾句,委屈他一下子,便也淡了。既免了不容於俗,又不必割袍斷義,還能間或敘敘舊。若實在不捨,亦可不時遠遠的看看,此生也該夠了!”
他既如此想著,一時間邪魔入骨。便打定主意,決心再不回首,從此也再不提了。遂嘆一口氣,棄了那一地紅葉,斂了那意馬心猿,快步往回趕。正走著,忽聞人聲。原來皇帝醉了,收了酒宴,那侍衛班一幫弟兄見展昭久久不歸,齊齊尋來。便會合了,講了些宮中無事之類的話,也便換了班,往寢宮守衛去了。
當下展昭心內既已打定主意,遂狠心揮劍斬斷三千情絲,將那些兒女私意盡皆藏起,每日只在宮內恪盡職責,盡心守護,自不必提。且只說宮外情狀。卻說龐昱自那日回了卞京,便著實在府內盤桓了幾日。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