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的晶亮,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就在如此冰冷的目光中,他怏怏收了手。但他告訴自己,這女人的爹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能保護她,很快就是一具屍體,沒什麼好怕的。
“賤人,你看什麼看!”這對父女被判流放燼地,是官奴,比僕人婢女不如,黃牙自認身份高出太多,因此隨口就罵。
鼠臉跟著吆喝,“別裝死了,趕緊起來繼續走。”
女子緩緩翻過身,因為木枷,只能用雙肘撐起。僅這個動作就似乎耗盡她的全部力氣,卻手下一滑,撲在雪地之上。
黃牙笑得放肆,“要不要哥哥扶你一把?”
女子不聲不響,再次手肘撐住,站了起來。背對著身後那兩張熟悉又讓人噁心的嘴臉,她看著天地潔白,右手掐不到左手,但用指甲刺手心。
疼!真疼!
她還活著嗎?從二十二歲變成了十七歲,滿眼禿山的石子場變成了押解流放的途中。她的手雖然不能說嬌美,比起五年苦役後如鳥爪一般的樣子要潤澤得多。她的身體雖然疼痛,比起羸弱麻木的瘦骨之軀仍然輕盈有活力。
風吹瘋了女子的發,青絲蔓纏成網。手摸不到臉,但她知道還是光滑的。因為這兩個色鬼衙差的私心,讓她抬不起頭來的奴隸印記應該尚未烙上。那雙冷到極點的烏眸眼底,彷彿有什麼從蒼涼寥寞的殼中扯開了裂縫,飛快鋪張起來,綻放七彩光華。
究竟哪一個是夢境?地獄般的苦役,還是鋪天蓋地的風雪?她仍有疑惑,但無論如何,滿足於眼前。
“喂,你走不走,要老子棍子伺候嗎?”黃牙不知這女人突然搞什麼鬼,只覺得心煩氣躁。
女子回過身來,光華已掩去,面上毫無表情。她在苦海中學到很多東西,有一樣就是——千萬別讓敵人讀出你的真心思來。
“聽說你為了攀附榮華富貴,勾引男人,斷絕父女關係,真是什麼都幹得出來。”黃牙嘖嘖搖頭,“老子以為親爹死了,你至少要哭兩聲,這會兒才知道蛇蠍女人是啥樣子的。”也好,這種女人死了也沒人惦記。
親爹死了?
女子身體一僵,目光立刻環顧四周,最後定在那具已無氣息的屍身上,冰封的神情陡然崩塌。
本來高大的身板被打得縮了水,破棉衣好像麻袋一樣套著,十指讓兩個衙役根根掰斷,左腿被打折,兩腳的草鞋已經破了底,露出血紅的腳底板。怒睜著雙眼,臉上刺著奴字,這位忠厚老實了一輩子的人含冤而死,為保護她免於色鬼官差之手而被折磨至死。
女子衝到老人跟前,撲通跪下,“爹,采蘩不孝,害了您。”
同樣的情形,但這一次,她抱緊了世間唯一待她好的至親,號啕大哭。明白了,懂事了,可老天爺還是沒有給她向父親悔過的機會,只能呈現最真的哀痛,送她父親一程。
爹臨終前,讓她好好活下去。
她會的。
好好地活著。
大風吹,大雪飄,天地之間,那副沉重森寒的木枷下,一個名叫采蘩的女子,她的靈魂獲得新生。-----------------------新書上傳,廣求推薦票和點選。養歸養,推歸推,聆子感謝中。
第2章 都知道二位要幹啥
福旺是子承父業,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能擁有一家客棧還是很體面的,而且方圓百里再沒有第二家。無論是繼續前往燼地,還是轉去南陳山麓,不急著趕路的人都會在福來投宿。雖說不是忙不過來的生意,但一直有客,走馬燈兒不歇。
這是福旺接手的第二個年頭,自認見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了,但這日堂裡吃飯的兩桌人挺特別。他一邊撥著算盤珠子,一邊打眼東瞧西瞅。
燼地是流放地,千里荒蕪,只有礦山,去那兒做苦役的人,十有八九出不來,所以往北的,要麼是官差囚犯,要麼是探親訪友,要麼是偷礦掘金。南陳山麓有綿延不絕的深山老林,盛產頂級的木料,野山參和珍禽,來往就以走商的販子居多,一般都是成群結隊,去時空人空馬,回時滿滿的貨。
不過,這南北兩桌人,福旺還真看不出是幹啥來去的。
一桌是孤客,打從進了店,就戴著老大一頂斗笠,只能看見他亂七八糟的短胡。桌上放一柄寬劍,鞘上鏽跡斑斑,好像很久沒用過一樣,連嚇唬人都勉強,而且劍的主人看著也不像俠客,穿一身海青袍子,感覺順手牽羊撈來的,有點短手短腳,袖子開了線也不補,腳下的鞋倒是皮靴子,可頭上都裂了嘴,能看到灰白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