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吵什麼吵?沒看見我正在氣頭上?”
連書嚇得從地上抓起絆倒自己的元兇,像救命稻草一樣舉在胸前大叫道:“公子饒命,都是這把笤帚害我跌倒的!”
齊夢麟聞言一愣,隨即一把搶過連書手裡的笤帚,定睛看了看,下一刻便揚起那笤帚狠狠地抽打起地面來:“都已經累掉半條命了,還要忙完了再回去,這些鬼玩意兒什麼時候能打完啊!”
他一邊謾罵一邊發洩,四周的蝗蟲被他驚得飛起來,紛紛振著翅膀撲向遠處的篝火,在火光裡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弧線。躲在一旁的連書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后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您這是在撲蝗蟲嗎?”
齊夢麟嘴裡沒有搭理他,仍然不停手地打著蝗蟲洩恨,臉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專注——過去一呼百應的人生中,他從沒像此刻這樣願意對一件事付諸努力,去實現另一個人的心願。哪怕他知道那個人的心願是用錢買不到,用權搶不了,甚至是他用心也換不到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愚蠢地受她影響,無可救藥地跟著她一起犯賤——只是因為自己對她的犯賤看不下去!他到底是何時落下了這樣詭異的病症?真希望自己這次犯完賤之後,就能夠找到答案
眼下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自己根本不能有半點的分神,這一點韓慕之心底很清楚——可是現在已經是他今晚第幾次分神了?
橫亙在眼前的廣袤大地上,星羅棋佈地燃燒著滅蝗的篝火。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遠離某一處火堆,只有悄悄地將那個人的身影納入眼底,他才能夠放心。
她一直在那一處篝火附近撲蝗,纖細的身影在火光裡時隱時現,很多時候並不好找。所以當她每一次從他的視野裡消失,心底牽起的不安就會讓他難以自控地分了神,再這樣下去,還怎麼專心治蝗呢?
韓慕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算了算遠處的羅疏實在已經辛苦了夠久,自己此刻必須去提醒她適可而止。於是他讓陳梅卿先去打個盹,自己則藉著喝茶提神的片刻工夫,向燃燒著篝火的田野裡走去。
然而當韓慕之走到距離羅疏三丈開外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著她栽倒在地上時,一剎那幾乎停拍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必須先救她。手裡一切的公務都可以找人勝任,惟獨去救她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於人
這一晚,羅疏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無邊無際的夢中。夢裡她忙了很多的事,見到了很多的人,所以她很累很累,累得頭疼欲裂。她時而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塊寒冰上,時而又覺得身下鋪著無數塊燒得赤紅的炭,偏偏四肢又動彈不得,讓她不得不忍受這份痛苦的折磨。
時間在迷迷糊糊中過去,也不知何時,她感覺到有冰涼清甜的液體流入自己乾裂的嘴唇,痠痛的四肢百骸也緩緩得到了慰藉,讓她的手和腳終於找回了知覺,無比艱難地將自己從無助的夢境中解救出來。
羅疏緩緩睜開雙眼,片刻恍神之後,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三班院的廂房之中,而此刻室內一燈如豆,端坐在自己床邊的,竟然是最不應該出現在她房中的韓慕之。
她雙唇一動,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無比的虛弱,僅僅是轉動眼珠與他對視,就幾乎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所以她無法掙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隻手被韓慕之牽住,五指無力地被他收攏在掌心裡,又緊跟著送到了他的唇邊,輕輕地印了一吻在她的指尖。
所有動作都輕柔得若有似無,若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她一定會把這一段事當成是一場夢。
可惜現實總歸是現實,她還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後,去誠實地面對他深情的雙眼。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對你失禮了”韓慕之在燈下凝視著羅疏黑白分明的雙眼,看著她眼中流露出彷彿能夠洞悉一切的目光,冰涼的十指忍不住微微發起顫來,卻仍舊不改初衷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或許此刻我說的話有欠考慮,可我其實已經考慮過千百遍——有些事、有些話,如果一輩子藏在心裡,對你對我都太不公平了。”
羅疏躺在床上靜靜聽完他的話,空落落的胸腔這時終於擠出一聲嘆息,嗓音暗啞地開了口:“若真是一輩子都藏在心裡,一輩子都不開口,你和我就一輩子兩不相欠,這樣才叫公平。”
這世間不怕動情,只怕無緣。註定無緣的兩個人動了情,只要互不戳破,至少還能躲開一場孽緣。可是一旦開了口,從此就要一步步地泥足深陷,又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