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過得把車篷放下。好了,別忘了我同您說的話,”德…夏呂斯先生離開我時又對我說,“我給您幾天時間,您把考慮的結果寫信告訴我。我再說一遍,我必須每天見到您,我要您保證做到誠實,守口如瓶,況且,應該說,您似乎已經做過保證了。可是,我一生中上當受騙的次數太多,也就不再相信表面現象。他媽的!最起碼也得讓我在放棄一個寶庫之前,知道把它交給誰呀!好吧,記住我提的建議,您和赫丘利1一樣,走到了十字路口,不幸的是,您沒有那樣強健的肌肉。千萬不要放棄選擇通往道德的路,否則您會後悔一輩子的。怎麼,”他對馬車伕說,“您還沒把車篷放下哪?我只好親自動手了。再說,既然您醉成這個樣子,我相信這車也得由我來趕了。”
1赫丘利是羅馬神話中的英雄,即希臘神話中的赫拉克勒斯。
他跳上車,坐到馬車伕身邊。馬車飛快跑了。
且說我這邊回到蓋爾芒特府,正碰上我們家的膳食總管在同蓋爾芒特家的膳食總管談話,一個是重審派,一個是反重審派,談話內容和剛才布洛克同德…諾布瓦先生的談話相同,但從形式上看,兩個膳食總管的談話簡單幹脆、陰陽怪氣、毫不容情:實際上成了一場爭吵。的確,在法蘭西祖國聯盟和人權聯盟的上層知識分子中針鋒相對的真理和謊言已廣泛傳播到下層人民中間了。雷納克先生施展策略,利用了那些和他從沒有見過面的人的感情。德雷福斯案在他的理智面前不過是一個無可辯駁的定理,他確實以一種希奇古怪、聞所未聞的合乎理『性』的政治紙牌戲(有人說是針對法國的)“論證”了這個定理。他用兩年時間,終於使克雷孟梭1內閣代替了比約2內閣,徹底改變了輿論,把比卡爾救出監牢,並且徒勞無益地讓他當上了陸軍部長。也許這個『操』縱群眾的唯理主義者自己也受到他祖先的『操』縱。既然包容最多真理的哲學體系歸根結底是由一種感情強加給這個體系的創始人的,那麼怎能假設,在象德雷福斯案那樣簡單的政治事件中,這種感情不會在推理人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把握推理人的理智呢?布洛克自以為是按照邏輯選擇重審派的,然而他明明知道他的鼻子、膚『色』和頭髮卻是猶太人種強加給他的。理智可能更自由一些;但它卻服從於某些並不是由它自己規定的法則。兩位膳食總管之間的爭論情況比較特殊。重審派和反重審派自上而下把法國分成兩部分,這兩股波濤發出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寥寥可數的回聲卻很真誠。在一次大家避而不談這一案件的談話中,當我們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報告一個通常是不真實的,但卻受人歡迎的政治訊息時,我們可以從報告人預言的目標推斷出他的傾向。於是在某些問題上就有了衝突,一邊是遮遮掩掩的傳教熱忱,另一邊是道貌岸然的憤慨。我進屋時聽到正在爭論不休的兩個膳食總管當然是例外。我們家的那位說德雷福斯有罪,蓋爾芒特家的說他無罪。他們這樣做不是為了隱瞞各自的信仰,而是別有用心,賭紅了眼。我們家的那位對案子能不能重審心中沒有把握,他想先發制人,這樣倘若重審派失敗,蓋爾芒特家的膳食總管也就不敢為正義事業的失敗而幸災樂禍了。而蓋爾芒特家的心想,假如『政府』拒絕重審,我們家的膳食總管會因為看到一個無辜者仍被囚禁在魔鬼島上而增加煩惱。門房看著他們爭吵。我似乎覺得這次在蓋爾芒特府的傭人中出現的分裂不是由他挑起來的。
1克雷孟梭(1841—1929),法國政治家。第二帝國時屬左翼共和派,後為激進派領袖。1906年和1920年間曾兩度任內閣總理。
2比約(1828—1907),法國將軍和政治家,1882年到1883年和1898年曾兩次任陸軍部長。
我上樓回到家裡,發現外祖母病得更厲害了。一些日子以來,她常叫身體不舒服,但不知道得了什麼病。我們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們的生命不僅僅屬於我們自己,而是和我們的軀體——一個不同界的存在物緊緊地聯絡在一起,萬丈深淵把我們同軀體隔開,它不認識我們,我們也無法讓它理解我們。如果我們在路上遇到強盜,不管是什麼樣的強盜,即使不能讓他們同情我們,至少,也可以用利益打動他們。可是要軀體憐憫我們,這就如同對牛彈琴,徒費口舌。對軀體而言,我們的話不會比水聲更有意義,而我們卻要和它一起生活,不免惶恐不安。我外祖母常常覺察不到身體有什麼不適,因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我們身上。當她覺得很難受的時候,為了治好病,她總想弄清楚得的是什麼病,但卻枉費心思。如果說她身體表現出來的種種病症,在她的思想上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