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羽然的樣子忽然蹦了出來,她用力地點頭:“對!我們三個是朋友!”
無數的記憶在同一個瞬間向他洶湧而來,像是冰流一樣穿透了他的胸口。他的心裡空空如也,他一無所有,他在南淮城裡只是個孤獨而卑賤的少年,日復一日,拖著他的長槍在夕陽裡走過。他忽地有種絕大的恐懼,他要離開這片荒涼的林子和廢墟,他要找一個暖和一些的有人的地方,他需要找個人跟他說話。他跳了起來飛快地越過了樹林,越過了池塘,越過了街道可是街頭寂寂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於是他只能不停地跑,去找那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他就這麼發瘋般地迎著曙光奔跑,張大了嘴去呼吸微冷的空氣。
“阿蘇勒阿蘇勒就要死了”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在喊,“我跑到哪裡去我該跑到哪裡去?”
十
八月十五,南淮城,菱花坊。
正午的陽光利劍一樣懸在頭頂。呂歸塵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聽著周圍一陣陣人聲沸騰。
行刑的地點安排在菱花坊前的廣場,這裡長寬都有上千步,足以容納萬人。按照國主百里景洪的諭示,處斬蠻族世子不禁圍觀,這正是立威的時候。廣場中央鋪著紅毯,搭起了高臺,百里景洪和大臣們的位置都在高臺上,呂歸塵遠遠地看了朝服盛裝的百里景洪一眼,覺得這個人自己根本就不認識。
呂歸塵披了一件玄紅色的寬袍,像極了他的婚服,方山說這樣他脖子裡的血湧出來會隱沒在玄紅色裡,不會太過難看。方山又說行刑前呂歸塵應該先如廁,否則砍頭的時候全身肌肉驚恐失控,怕是失了威儀。呂歸塵都一一照做,只是方山捧了一碗烈酒給他,湊在他耳邊悄聲說酒裡下了藥,喝下去人昏昏沉沉,沒什麼疼痛就過去了。呂歸塵推開了那酒,搖搖頭說:“其實我不怕的。”
說是這麼說,真的看見那柄重斧的時候,呂歸塵還是怕了。他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想象那數十斤的斧斬落下來,砍下一顆人頭和砍雞脖子沒有區別。
“塵少主別怕,”方山退下去前低聲說,“其實斧子也只是看起來嚇人,卻比刀劍利落,少吃很多的苦頭。”
聲浪一潮高過一潮,遠處的神巫跳舞祭祀天地和祖先的靈魂,拿著一頁燃燒的火紙,一一點燃九碗烈酒。行刑的軍士半跪著接過酒,一齊仰頭喝了下去,各自摔碎了碗。其中最魁梧的是劊子手,他一扯胸前的皮帶,把整個胸甲卸脫下來,露出肌肉糾結的胸膛,密密匝匝的都是捲曲的黑毛。他在一陣刺耳的歡呼聲中把斧子高舉過頂,圍觀的人們以更大的歡呼來回應他。
呂歸塵看著那些陌生卻興奮的臉,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死會讓這些人覺得如此有趣。
劊子手把整整一罈酒淋在身上,瞪著發紅的眼睛環顧周圍,兇狠得像是一頭烈鬃熊。觸到他的眼神,呂歸塵心裡一寒,他上過陣,卻沒有見過這種眼神,兇蠻中帶著誇耀和興奮。他忽然明瞭了這一切的用意。他懂得貴族行刑的禮法,本應簡單而肅穆,國主所以把這些東西搬到這裡來,只是要讓他死得卑微,就像一個卑賤的死囚那樣。
一股氣在心裡撐住了他,眾目睽睽之下,呂歸塵忽然仰起了頭,默默地對著天空。雁唳中一隻孤雁滑過天邊一角,呂歸塵嘴角帶起一絲淡淡的笑。
人群中又起一陣喧譁。
沉重的鐵蹄聲從場邊傳來。四名重灌鐵騎籠罩在巨大黑氅裡,策馬緩步而來,手中高舉繡著金菊花的長幡。鐵面甲遮住了他們的樣子,但是呂歸塵掃了一眼,還是認出了他們中的一人。那是方起召,雖然都穿著制式的鎧甲,但是方起召配了他家傳的名劍。
重灌鐵騎繞場一週,經過呂歸塵面前的時候,一人持著長幡的手顫抖起來,長幡在空中搖晃。
“雷雲!”方起召在他身旁低喝,“別丟了威儀!這傢伙馬上就要死了,不過是塊死肉!”
那是雷雲正柯。呂歸塵扭過頭不願看他的眼睛,他明白為什麼雷雲正柯會這麼恨他,畢竟是他的族人殺了雷雲正柯的哥哥雷雲孟虎。以前他們還能一起聊天的時候,雷雲正柯說起這個哥哥總是一臉的自豪,又懊喪地說我一輩子都超不過他。鐵騎繞場一週後,站定在行刑臺的四角,負責行刑的武士則有八人把行刑臺圍作鐵桶,那個赤裸上身的劊子手也不知是真的喝醉了或是做戲,搖搖晃晃地走上臺來,瞥了一眼呂歸塵,倒像是屠戶看一頭待宰的豬。
他忽地一腳踹在呂歸塵的膝蓋後彎,同時一巴掌狠狠壓在他後頸上。呂歸塵不由自主地跪下,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