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幽幽響起一個極其突兀的問題,子萬以為自己幻聽了,伸手去掏耳朵,就聽到紀十又字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確定沒聽錯,他頓時一陣沒好氣,想不到她會在這個時間地點談論這種事。
“幹你什麼事?”他硬梆梆地回了句。但是黑暗總是容易降低人的心防,喚醒一些早已深埋的過去,片刻之後,他又緩緩開了口。“男人不嬌氣,不會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更不囉哩囉嗦”如果梅六聽到這裡的話,一定會將公孫踢到他面前。
“男人的身體結實而充滿力量,不像女人那樣軟綿綿的像沒骨頭一樣,更沒有胸前那兩團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軟肉。”
滋——指甲刮在石頭上發出刺耳的響聲,黑暗中紀十的臉脹得通紅,想到昨天自己還在為他碰到自己的胸口而羞怒尷尬,誰知人家心裡面不知怎麼噁心呢。
“男人有著結實的臂膀,有擔當重承諾,不像女人軟弱怕事,反覆無常”子萬還在繼續,似乎忘記自己正在跟一個女人說話。
紀十呸了聲,打斷他,“就像奚言少華那樣嗎?”
子萬噎住,過了一會兒仍無言以對,只好乾笑兩聲,悻悻道:“他是異種。”
紀十無聲地笑了,心中開始因為他的話所產生的悶氣不翼而飛,突然覺得自己問他這個問題真傻。對於他來說,喜歡男人就跟別的男人喜歡女人一樣自然吧,那些理由不過都是建立在這個喜好之上才產生的。就像他所厭惡的女人身體上的構造,正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所喜歡的。
“十幾歲的時候,其他夥伴都喜歡跑到月牙河偷看女人洗澡,欺負女孩兒,但我對這些卻興趣缺缺,反而看到俊俏的男孩子會心跳加快。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跟一般人是不大一樣的。”以手臂作枕,子萬伸展身體向後靠在光滑的山壁上,大約是很少跟人談及這些事,一開了頭頗有暢述一番的趨勢。
“剛發覺的時候我可嚇壞了,生怕被別人知道,所以還裝模作樣地對女孩很感興趣,跟其他人大談女人。”想到那時的幼稚懵懂,那許多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笑了起來。“要不是有一次隨二叔去了趟大晉,說不定我還真要跟女人過一輩子。”
他在笑,紀十卻聽到了裡面的悲涼,忍不住問:“在大晉發生了什麼嗎?”事實上她想問的是,是不是在大晉遇到了讓他刻骨銘心的男子,使得他不再甘於隱藏壓抑自己的真實喜好。但是這個猜想讓她很不舒服,更不願說出來,以至一語成讖。
“大晉,嘿”子萬低笑,聲音彷彿發自胸膛,沉悶而帶著隱隱的尾顫,聽得人心跳加速,臉面發燙。“大晉不是明目張膽地開著南倌麼。嘖嘖,嫖小倌養妓子那可是蔚然成風,喜歡男人可不算什麼事兒。”
“原來是這樣麼”紀十喟嘆,似乎一下子放下心來,但又好像另外裝了什麼進去,沉甸甸的,很不抻展。
“不是這樣還能怎麼?”聽到她細不可聞的呢喃,子萬好笑,“不過是弄清楚一點破事兒,難道非要整得要死要活驚天動地才算夠?蠢哪!”
第十六章 (3)
這一聲蠢也不知是在罵紀十,還是在說他自己,又或者純粹是一句順口話。紀十權當沒聽見,只是問:“後來呢?”趁他現在願意說,正好多挖點東西,說不定以後會有用。她在心裡暗暗盤算。
“在大晉開過眼界,再回到奢香,稍一留心,就發現在周圍的人也不是沒有喜歡男人的,只是都遮遮掩掩,沒有像大晉那樣放到明面上來罷了。”子萬懶洋洋地道,頗有些為自己當初的驚嚇惶恐不值。
“但是在大晉,那些人只是玩男人,最後還是要娶妻生子的。”紀十說。
對此,子萬嗤之以鼻,“我是奢香家的男人,一舉一動皆為城民之表率,喜歡什麼怎麼能偷偷摸摸,更遑論勉強自己接受女人?”
“所以你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歡男人的。”紀十接道,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因為奢香城城主之弟喜歡男人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在她纏著他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對她說過這話。
“是啊。”子萬狀似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然後安靜下來。
最先知道他喜歡男人的自然是他的家人,那一年他十八歲,被父親叔伯視為受惡魔引誘踏入歧途的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扔在黑暗之獄裡面。奢香的黑暗之獄裡面關押的都是些窮兇極惡至一刀殺了都會讓人覺得便宜他們的人,他在裡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說幼時獨身入幽或之林是對控蠱術的修習的話,那麼在黑暗之獄中,就是對人性和意志最根本的錘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