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來?”全副戎裝、如同黑塔一般的尉遲恭神色狐疑,打量著一旁額頭已見汗的侄兒,“不是說有反賊會從此經過嗎,莫非訊息不確?”
“絕不可能!”尉遲方連忙分辯:“叔父放心,我那位姓李的朋友甚是神奇,說話從沒有不準的。”
尉遲恭早年家境貧寒,全仗兄嫂拉扯長大,視長兄為父,感情甚篤。尉遲方未成年之時便到他家,由他親手教習武藝,直到入了勳衛府,有了自己住處才從他家中搬出。對於這個侄兒兼徒弟,尉遲恭一向甚為賞識愛重,視如親生。聽他如此說,不再多言,舉手示意家將藏好身形。
便在此時,叔侄二人神色一動:那是馬蹄聲,迅雷一般從谷中傳來。精神一振,尉遲恭將手一揮,立刻數十張弓弦拉滿,雪亮箭尖齊齊對準了出谷之處,只等來人。眨眼間蹄聲已在耳畔,身形依稀可辨:那是一匹高大的白馬,馬上人穿著一身唐軍服色,頭盔遮住面容。
“果然!”想起自己好友的囑咐,尉遲方穩住心神。馬的速度奇快無比,堪堪就要從谷口衝出,連忙舉手示意,同時大喝道:“放箭!”
一霎間數十箭一起發出。目標卻不是馬上人,而是那匹馬,這是先前嚴令,務必生擒活捉之意。那人騎術竟是極其高明,耳中聽到號令,在間不容髮之時猛鞭了一下馬臀,馬吃痛,驀地加速,騰空而起,快逾閃電直奔谷口,突如其來的速度改變讓如蝗箭簇都落了空。尉遲方大怒,親自拈弓搭箭,看準後蹄射去,這一箭既準又快,那馬不及閃避,哀嘶一聲倒了下去。馬上人也被凌空拋起,重重摔落在地上,一時竟掙扎不起來。
“好箭法!”尉遲恭叫了一聲,神態洋洋自得,顯然對自己一手教出來的侄兒甚為滿意。此刻家將已然蜂擁而至,將地上人按住捆縛起來。那人垂著頭,一聲不吭,毫無掙扎反抗的舉動。頭盔已掉落在一旁,散發遮住了面容,模樣甚是狼狽。
突然之間,尉遲方心中毫無來由地一跳。不假思索走上前去,拂開亂髮: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滿是塵土的蒼白麵孔,極其熟悉的笑容便在那張臉上緩緩展開。
“果然好箭法,尉遲。”
如中雷擊一般,校尉徹底呆住了。他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
年輕將官壓抑已久的話此刻噴湧而出,震得狹小囚室嗡嗡作響。鐵柵之內的人原本安靜地倚在欄杆上,此刻皺了皺眉,似乎想用手捂住雙耳,卻發覺手腳都已被鐐銬鎖住,只得作罷。
“不必這麼大聲,李某耳朵可沒聾。”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聽得見!”氣急敗壞之下,校尉已經口不擇言,“是你要我埋伏在谷口,還說叛賊會從此經過,結果被我射下馬來的卻是你!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尉遲見到的這回事。”相對於激烈態度,李淳風這種事不關己的冷靜更令人火冒三丈。“我與他互換了馬匹、衣裳,告訴他何處有埋伏,然後便讓他從另一條路離開了。”
“你你”尉遲方張口結舌,“你可知私縱叛賊也是死罪?”
“是我做的事,自然由我來承擔後果。”李淳風動了動身體,盡力使得自己的姿勢更加舒服一些:“欠債還錢,李某雖小氣了些,區區一條性命倒也賠得起。”
一雙眼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來,校尉狠狠盯著面前滿不在乎的友人:“李!淳!風!”
這三個字幾乎是從齒縫中蹦出來的。看了他一眼,李淳風突然露出笑意:“抱歉。但尉遲可曾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什麼意思?”
“易地而處,若我是他,而你是我,你會眼睜睜見我送死嗎?”
“我”尉遲方一時語塞。
“這就是了,”酒肆主人微微一笑,狀甚得意,“既然尉遲也做不到,何必苛責於我?”
早知道此人個性中無賴倔強的一面,卻沒有想到對性命攸關之事也視同兒戲。尉遲方愣了一愣,險些想撞牆,壓低聲音咆哮道:“是我太相信你!早知道便不理會你那些見鬼的佈置,若我在場,決不會讓你做出這樣的蠢事!”
“能得尉遲信任,正是李某的榮幸。”
“你!”
到了這步田地,校尉當真是詞窮力竭,索性也跌坐在地上,與李淳風隔著鐵欄面對面坐著,扶住了額頭:“如今怎樣做才好?道人既已逃脫,你是唯一人犯。叔父已經將此事回報,聖上震怒,下令徹查。一旦刑部來提人,我也無法保得了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