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把寫好的詔書送給哲宗,哲宗不同意,結果高滔滔沒廢成,連帶著向太后也保住了。
現在哲宗眼睜睜地看著、聽著向氏在他面前搗鬼,卻說不出話,更沒法阻止。
哲宗,後悔否?
前些天一路狂奔,跑向兒子阻止詔書成立,現在被向氏欺壓,另一個親生兒子即位的希望立即渺茫。
朱太妃,後悔否?
歷史沒有記載他們的心情,所以不能亂猜,只能從結果上去看。事情是很驚人的,在親身經歷這種赤裸裸的謊言,以太后之尊來騙人的把戲之後,朱太妃沒有憤怒,沒有想辦法挽回,而是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轉身就跑了。
就連奄奄一息馬上就死的兒子都扔下不管,跑了。
她為什麼要跑呢?也簡單,聯絡前面她被長時間欺壓,卻轉而為欺壓她的人說話這一點來看,她就是個根深蒂固不可救藥型的受虐狂。她的出身、她的經歷決定了她只是社會規範的遵守者,哪怕被冤枉、被欺負,也習慣了忍受。
只有貴族,只有規範的制定者,才不遵守規範。如向太后。
這女人目送著敵人跑遠,再轉回目光盯著宋哲宗嚥下最後一口氣,轉身釋出了一系列命令。令,殿外的宰執大臣們覲見;令,所有皇子進宮;令,為大行皇帝小殮。
最重要的事是第一項,她很清楚,大臣裡有刺兒頭,掌權的新法集團一貫和她作對,尤其是章惇。她想做點什麼,必須得和這人較量一番。
見面時,向氏第一時間哭了,她邊哭邊說,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要立誰當皇帝,得早做決定啊。
章惇厲聲回答,當立大行皇帝的同母弟簡王趙似。
他是首相,有權力第一個回答。他有膽量,連第一老太婆高滔滔都敢廢除,何況這個次等貨色。由誰掌權太重要了,不是哲宗,怎麼有新法集團的復興,所以這個皇位,必須落在趙似的頭上,只有這樣才能杜絕舊黨復辟。
向氏很穩,她丟擲了一個看似絕對正大光明的理由——“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多博大,我沒兒子,所以誰也不偏向,所以什麼同母不同母的,根本不是即位的首選條件。
章惇鬱悶,沒法反駁。誰讓哲宗親政的六年裡,居然沒把生母提到太后的位置!他只好轉移話題,說自古即位不嫡則長,現在沒有嫡皇子,那麼就要選年齡最大的,是申王趙佖。
說出趙佖,在場的人都鄙視了一下章惇,首相今天很幽默嘛,這種事兒上也開玩笑。申王趙佖一隻眼睛是瞎的,自古以來殘疾人當大臣都不合適,誰聽過瞎眼人當皇帝?
果然,向氏很輕鬆地就駁回了這一條,她提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選。
向氏說,有一個人福、壽、仁、孝俱全,是皇帝的最佳人選。這四字評語不容懷疑、不容反駁、不容抗拒,因為是大行皇帝宋哲宗親口說的。
這人就是端王趙佶。
可以定論了,這句話裡的含金量是超恐怖的。出於上任皇帝之口,由太后轉訴,還有更高的規格嗎?誰想搞事,簡直是和太后作對,和剛死的皇帝作對,和馬上就要即位的這位四佳皇帝作對。
兩個字,找死。
但是真的有人跳出來了,章惇在這件事上都敢唱反調。他說:“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輕佻,指不穩重、不沉著。看似沒什麼,可是每一箇中國人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由此可以推斷章惇的出發點。
他和趙佶沒有私怨,趙佶也不是舊黨,他沒有半點必要和趙佶過不去,那麼為什麼這麼做?只能是對宋朝前途的考慮。
機會出現了,在中國的古代,一個皇帝的誕生,哪怕是開國皇帝,都有一個必要的程式。那就是全體透過,不當不行,哭著喊著說不幹也不行。例子請參考趙匡胤、郭威被黃布包起來的過程。
和平年代也一樣,除了有明確的傳位遺詔,不然更得全體透過。現在章惇豁出一身剮,要把趙佶拉下馬,向氏就算是皇太后也不好辦,畢竟反對的人是首相,該首相手下還有整整齊齊的超龐大死黨,這麼多年了,改革派有多能折騰,誰都清楚。
就在這時,就在章惇最需要幫助時,他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這聲音的主人在這之前所有的歲月裡,都是以一個平和、仁厚、體貼、不過分、讓舊黨都普遍喜歡的形象出現的。曾布,這個在宋神宗時期和王安石唱反調、在宋哲宗時期和章惇打對臺的人,在決定新黨命運、宋朝命運的最關鍵時刻說話了。
——“章惇,聽太后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