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之良法美意,變壞幾盡。自是邪佞日進,人心日離,禍亂日起。惜哉!”
這是很高明的手筆,要仔細欣賞。首先文章把宋神宗推到了一個被害者的地位。他的志向是因為宋朝前幾代君主的幽薊、靈武等失敗而產生的,這無可厚非。壞事就壞在了王安石的身上,他“悻悻自信”,以“偏見曲學”投其所好。
在這個基礎上,才能既撇清了皇帝,又打擊到政敵。
第二步是文章重點,想了解政治的殘酷性、無恥性的朋友們注意了,請欣賞什麼才是選擇性失明。“青苗、保甲、均輸、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洶洶騷動”寫的全都是反對派們當時的“痛苦”,把與之對立的各層面都忽略掉,而且動不動就把“天下”兩個字提出來,彷彿是他們的專利。
早就說過了,他們只代表了北方官僚、大地主階層,所謂天下,他們只能佔百分之零點幾而已。排除這些之外,像熙河大捷、平定荊湖、征服交趾等輝煌勝利隻字不提,國庫的充足,官員的精簡,職位的理順,這些空前絕後的大好事也一件不提。
這是給皇帝寫本紀,用腳趾頭想也明白,如果沒有最高層的領袖支援,誰敢這麼亂寫,滅十族都是輕的。那麼這些幕後的指使者是誰呢?別急,他們馬上就會跳出來。
在那之前,讓我們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文字,為這位難得一見的皇帝送行。宋神宗的一生,與熙寧變法密不可分,與王安石密不可分,與成敗密不可分。
官方說法,總是把他定位在一個失敗者上。連同著王安石變法、熙寧變法,也都是以失敗告終。這讓我很迷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論呢?
什麼樣才是成功,要怎樣才算是失敗?
熙寧變法是摸著石頭過河,在實踐中有些細節被證明是錯誤的,宋神宗都及時去掉了。這就算是失敗嗎?只有每一項每一條都帶來豐厚利潤,沒有半點失算才是成功?放眼現代的改革,也有個及時糾正的過程吧。
以青苗、保甲、均輸、市易、水利這幾項最重大的改革來看,打擊的是豪強,造福的是國家、小民,除非我們是司馬光、文彥博、韓琦等士大夫階層,要不然有什麼理由說它們是惡法?
外戰的勝負不必再說了,最後兩戰之前保持全勝,僅以最後兩戰為論,西夏受到的打擊也絕不比宋朝小。兩相對比,甚至西夏變得更衰弱。
我知道,這些都是次要的,歷代史書和我們的定位標準是宋朝滅亡了,是被外族所消滅的,是在距離熙寧變法不久之後就發生的。所以,改革是失敗的,宋神宗是失敗的,王安石更是失敗的。
這讓人鬱悶至死,讓我想起了法、儒兩家之爭裡,儒家最大的所謂優勢。他們總是說,以法治國都是短命的,看秦朝就是最好的例子。統一天下又怎樣,二世而終。
為什麼就不想想,秦二世都做了些什麼,在他即位之前,李斯這位法家大宰相就被冤殺了,之後二世和趙高把秦朝攪得一團糟。法,是絕對的精準、絕對的平衡才能體現出優勢的。他們這麼搞,完全是背離了法家。
秦之滅亡,正是法制被破壞,直接證明了法家的優越。
同樣地,北宋滅亡要看宋徽宗的作為,尤其是徽宗與神宗之間隔了兩位統治者,中間多少變故,為什麼要讓宋神宗來為結果埋單?就以新法、保守兩派的爭端來說,也是在高太后、宋哲宗時才爆發的。
在神宗時代,兩者雖然不和,但從來沒有過像牲口一樣不分黑白、不講道理,直接把人往死裡整的事。甚至雙方都保持了君子的風度,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千千萬萬的總結,這時只是開端。歷史的車輪在轉動,定格在宋神宗這一時代,關於他本人的一生,只凝結為一句話就好了。
——他為他的理想而活,奮鬥始終,做的都是前人、後人所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
第十章 如此一生,復有何求
從這個意義上說,宋神宗活得非常成功。他的光輝是榮耀,就連他的失意,也是一種難得的經歷。對於這樣一個追求、夢想了一生的人,作為有獨立人格、不拘束於簡單成敗結果的現代人來說,實在應該認同他、欣賞他。
雖然在他個人瀟灑之後,留給身後的是個比較爛的攤子,但要注意,之所以爛了點,不在於家底,更不在於政策,而是他選的大臣們有問題。
新一輪政治遊戲上演,誰來當下一任皇帝,是在誰的推舉之下產生的,這是封建時代最大的一票買賣,多少人血貫瞳仁地盯著呢。能實施的只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