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失去了對身體的自控力,病情再一次惡化。痛苦中,有一次他忍不住呻吟:“我足趺疼痛。”又一次,他嘆息說:“我好孤寒!”
皇帝做到了這樣,是成功還是失敗,是可敬還是可憐。這時他才年僅37歲,正是一個男人精力最旺盛、身體最強健的階段,有全國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藥來調理,為什麼還會滑向死亡呢?
只有一個原因。他在自我折磨,無論如何都絕不原諒自己。他是這樣得病的,也是這樣死亡的。在病重期間,他得到了兩個訊息。
一個來自西夏,那邊的局勢劇烈動盪,掌握實權的梁氏集團首腦都死了。先是國相梁乙埋,後是太后梁氏。小皇帝李秉常重新當政,國權卻落在了下一任梁氏國相梁乙埋兒子的手裡。
新一輪的內亂註定爆發,機會比這一次還要好。只是還有雄心壯志嗎?就算有,還能承受千百萬子民的傷亡,去恢復國土、重震國威嗎?
神宗苦笑,我好孤寒,就算再次出征,還有誰能支援、誰來理解
第二個訊息是從西京洛陽傳來的,算是一個意外的喜訊。司馬光修撰的《資治通鑑》終於完成了。
這部書耗時19年,共294卷300餘萬字。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下迄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共16朝代1362年,是中國文化史中獨一無二、毫無爭議地處於頂峰的編年體史書。
盛世出鉅著,它的完成是個不朽的里程碑,不只是司馬光等編修者的榮耀,更是宋朝文明的象徵。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件好事。
可落在宋神宗的心裡,悲涼再次升起。這是部不世出的鉅著,相信宋之前沒有,宋之後呢?我們現在也知道了,同樣沒有。
明朝的《永樂大典》、清朝的《四庫全書》都與它不是一個型別的東西。可是他可以為之驕傲嗎?從名義上講,宋朝所有的成就都要劃入他的賬下,不管《資治通鑑》是誰寫的,都以他的名義完成。
但是多麼的可惜,它出世時國家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成就。如果威服四夷,掃平西夏,恢復盛唐時的疆界,那時文治武功都達到各自的頂點,又是怎樣的局面?
樂觀的人在黑暗中看見光明,悲觀的人看太陽都是耀斑。神宗在自己的思緒裡越走越窄,終於在年底時病入膏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大臣們有什麼意見,他只能用搖頭或者點頭來示意。在他最後的時光裡,只來得及給國家冊立一位皇太子。
他的第6個兒子當選,這個孩子年僅10歲,原名“傭”,現賜名“煦”,在名義上成了宋朝的繼承人。僅僅是名義上,實權都落在他的奶奶,神宗的生母高太后手裡。
宋神宗死了,他帶走了一個時代。精確地分析,除了勢力衰弱的新法集團以外,幾乎所有人都盼著他死,不管是他的生母,還是他的親人,除了他不懂事的兒子外,都等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好讓宋朝再次翻天覆地。
“我好孤寒!”
神宗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也做了一些準備,可惜世事無情,在他的身後,他的親人、臣子不僅把他的功業敗壞殆盡,就連他的聲譽都敢於肆意篡改。
神宗想讓蘇軾來修國史,不行,蘇軾只是從農田裡解放出來,去當江州知州。還沒到任,又被調離,到汝州去做團練副使,相當於平級排程,仍然不能接觸公務。
神宗想讓曾鞏來修國史,也不行,理由是曾鞏的能力不足。真是活見鬼了,堂堂唐宋八大家之一,居然在文字能力上不足!
幾經改換,神宗已經病倒,這事兒不了了之了。多麼高明的手段,只是個拖字,就把皇帝給拖垮了,神宗一生業績的終身評判成了一些別有用心人的工具。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發生呢?奧妙都在他的本紀裡。
神宗本紀裡最後的贊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讚揚,說他當皇子時對弟弟們友善,對老師們尊重。當皇帝后態度端正,努力工作。“小心謙抑,敬畏輔相,求直言,察民隱,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不治宮室,不事遊幸,勵精圖治,將大有為。”
之後筆鋒一轉,“未幾,王安石入相”第二階段開始,為了準確理解,大家直接看原文。
——“安石為人,悻悻自信,知祖宗志吞幽薊、靈武,而數敗兵,帝奮然將雪數世之恥,未有所當,遂以偏見曲學起而乘之。青苗、保甲、均輸、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洶洶騷動,慟哭流涕者接踵而至。帝終不覺悟,方斷然廢逐元老,擯斥諫士,行之不疑。卒致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