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擅長的事了,在過去的九年裡,他的成功率在元祐大臣中以絕對優勢排名第一。
他準備得很充分,根據經驗,在未來的幾個小時裡,他將和小皇帝好好討論一下過往30年間的政治形勢。其實那都是假的,一切都會迅速地歸入到形而上的層面,各種代表實際意義的數字,比如說國民收入總值、各項支出費用,都沒意義。
王何必言利。
所以要討論的是,哪些利益是君子所推崇的,除了這種特定的範疇之外,其餘的都是非法所得,都是小人所為。到了這一步,蘇轍有信心必勝。這也是他們每每和高滔滔隔簾互吼總能佔些便宜的原因所在。
名詞解釋,君子是什麼?這是個圓周率問題,小數點後有無盡的餘數,可以任由儒家弟子們發揮,今天、明後、後天,君主們永遠只有乖乖聽課的份兒。
賢德如仁宗如此,英銳如神宗如此,粗暴兇殘的高滔滔如此,難道才滿18歲的小皇帝是例外?
很不幸,哲宗真的就是那個例外。他上殿之後,把蘇轍叫出來,第一句話問的是:“你怎麼能把漢武帝與先帝相比?”
蘇轍愣了,哲宗這句話立即劃定了界限,今天追究的是蘇轍本人的錯誤,根本就不給往政治辯論上靠的機會。怎麼辦,皇帝的話必須回答,他只能見招拆招。
“漢武帝是明君。”他努力鎮定,這樣回答。
卻不料立即掉進了坑裡,哲宗等的就是他這句。“明君,你是說漢武帝窮兵黷武,下罪己詔,這都是明君的意思?”
蘇轍蒙了,他突然發現這個坑能摔死他,窮兵黷武、罪己詔,這兩樣宋神宗也都做過。從習慣上,人們對下罪己詔的皇帝很欽佩,認為有理性有擔當有自檢功能,可在嚴格意義上,犯過錯誤的人哪怕浪子回頭也有不良記錄。
下過罪己詔的皇帝絕對稱不起明君。
蘇轍被繞進去了,作為一個資深政鬥人員,他很清醒,這時無論說什麼,再怎麼說,都只會越描越黑。危急中,他展現出元祐大臣裡最冷靜最縝密的人的特質,他什麼都不再說,慢慢地從議政大殿靠近御座的宰執區離開,向後退去。
看到這個舉動,全殿的人都明白蘇轍認輸且認命了。這是一個官方特定動作,叫“下殿待罪”。做出這個動作就像舉起了白旗,宣佈認輸。
蘇轍開始絕望,準確地說,他感到了陌生。之前他全想錯了,現在看來,元祐年間他們之所以屢屢得手,是因為遇到的是高滔滔。這女人固執、兇狠、粗暴,但頭腦簡單,總會跟著大臣的思路走。可年輕的哲宗不一樣,他牢牢地握住了皇帝的特權。
領導者不僅有決定權,更有選擇權。皇帝可以隨時決定從哪件事的哪個階段談起,比如說現在哲宗就漠視了蘇轍整篇奏章裡的其他內容,直接揪出來漢武帝與宋神宗對比的例子,只要叫準了這一點,蘇轍就是罪人。
罪人有資格參與國家大事嗎?
這一刻宋朝滿殿的大臣和蘇轍一樣,看向哲宗的目光顯得陌生,這個在九年裡一直沉默的少年皇帝實在是個狠角色,很懂得怎樣整人。
意識到這一點,滿殿的大臣們更加決心把沉默進行到底。很明顯小皇帝是想殺一儆百,拿蘇轍開刀立威,這種時刻誰出頭誰倒黴,絕無例外。
例外總會有一個的,有一個人從元祐更化開始,直到宋朝在哲宗之後又換了一個皇帝,在無數的政治風暴中始終保持了獨立的人格,從不因為形勢去妥協。他的一生,無愧於自己那位高貴的父親。
範純仁。
他走了出來,從容地說:“漢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辭。蘇轍拿來比喻先帝,並不是誹謗。現在陛下剛剛親政,進退大臣之間,不應該呵斥奴僕。”
哲宗猶豫,就算他有再大的怨氣,也不想對範純仁發作。這是一池泥垢中難得的青蓮,是他在舊黨中難得認可的幾個人之一。
“可是,人們都把秦皇漢武並稱,秦始皇是暴君。”想了想,哲宗還是追究了下去,蘇轍是第一個跳出來叫板的,怎麼樣都不能輕飄飄地放過去。
範純仁繼續解釋:“蘇轍說的是事件和背景,並不是指具體的人。”
哲宗的神色緩和了下來,他看出來了,範純仁會一直解釋下去,那樣會很被動。畢竟就這樣定了蘇轍的罪,跟文字獄也一個性質了,親政之初,他不想定下這種基調。
當天蘇轍平安地回到了家裡,第二天上交了辭職信,主動要求外調。哲宗批准了。由此,基調確定,不管之前九年間遭遇了多少不平事,哲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