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頭頂著上位宗主國頒發的首相豁免權,把南宋帝國最高行政長官的位置變成了不動產。這是一顆漢人官場上從未見過的妖異種子,它迅速生根發芽,長成了一大片無邊無沿的罪惡森林。
先是從“秦”字本身開始,凡是與秦檜的姓氏有關的人都雞犬升天。他的兄弟們、兒子、孫子都躋身官場,飛黃騰達,哪怕剛剛出生,還在襁褓之中就有三品官位在身。
再從秦檜的姓氏擴散出去,延至王氏妻黨。
秦檜之妻王氏是北宋名相王珪的孫女,名門大族枝繁葉茂,哪怕歷經靖康之難、建炎南渡等一系列摧殘,仍然是皇皇巨族。王氏的叔伯輩就不用去說了,光她的兄弟就有王喚、王會、王著、王曉、王歷、王晌、王曬、王嚴等一大堆。這些人的出現對歷史研究者是件大好事。
因為他們足以解釋為什麼王氏如此惡毒刻薄。
王氏一族“憑恃權勢,恣為不法”,“凌奪百姓田宅,甚於寇盜”。在南渡之前,他們“以城投拜”,是非常徹底的投降派;在南渡秦檜得勢之後,為非作歹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南宋官場上流傳著一個相當著名的段子。某夜吳縣的縣太爺突然派人去敲平江府知府大人的大門。半夜三更,知府大人硬是被叫了起來,問什麼事,回答居然是縣太爺喝多了很難受,聽說他這兒有鹹齏汁,來取一瓶拿頂頭上司這麼涮著玩,怎麼看都是找死吧!
然而,這位知府還真的忍氣吞聲去庫房拿了一瓶送人了事。為什麼呢?只因為這位縣太爺姓王,叫王子溶,是王氏的兄弟王喚的兒子。
現在大家知道王氏一族有多麼囂張了吧。可是他們仍然很不開心,因為站在秦姓旁邊的不止他們一族,還有另外一家姓林的。從某種意義上說,秦、林之間靠得更近。
此林姓出自福建路興化軍仙遊縣,是名不見經傳、足不出本省的鄉下人,可他的兒子林一飛卻遠涉千里被一紙調令調到了秦檜的身邊,與首相大人朝夕相處、零距離接觸,隨意出入內宅,沒有任何禁忌地融入了秦家的生活。因為,他是秦檜的親生兒子。
王氏一生不育,秦檜怕老婆。他的兒子秦熺是王氏哥哥王喚的庶子,在他們夫妻被擄到北方時立的養子。秦檜回來之後儘管不喜歡這個便宜兒子,但還得謝謝大舅子,因為這是在替他秦家延續香火,是恩德。可他真的就沒有自己的骨血嗎?想到這點,秦檜就傷心、憋氣、窩火。
早些年時,他有個妾曾經懷孕,他大喜過望。王氏怒發如狂,立即趕走了這個潛在的敵人,勒令她從此不得再進秦家門,哪兒來滾哪兒去,直至天涯海角大宋帝國的邊緣!於是該妾只能大著肚子遠行萬里去了福建,秦檜欲哭無淚,無可奈何。
此一時彼一時也,幾番掙扎,秦檜已經是終身制首相,位極人臣,威壓皇帝。某一天,他卻悲從心中來。我這一生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於是林一飛來到了他的身旁,這樣他才覺得生活有了光彩,有了新的動力,足以支撐他更長時間為陛下服務。
上面的三方,秦檜的家族、他老婆的家族、他親生兒子的家族,是他的不動產。
這些人可以為所欲為,虐待侵凌長江以南所有的人、物,甚至互相撕咬,都沒問題,都由秦檜擺平。而在他們之外,就變成了動產。
也就是說,沒有誰是不可以替換的。
先是秦檜的敵人,這些人隨時會被剔除,在漫長的歲月裡,無論誰冒出來,都只有一個命運——被打倒。他們被貶到天涯海角,或自殺或病死,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忍著,在不知終點的路上等待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陽光。
再就是秦檜的幫手。
秦檜權傾朝野,按說他會不斷地壯大自己的隊伍,直到放眼望去,全是他的人,這樣才是利益的最大化。不,這樣想,完全是外行人的臆測。
成功的上位者一定會讓手下們變成流水線,誰也別想在某個位置上坐太久。秦檜通常會提拔重點培養的新人先去臺諫部門工作,去彈劾執政。
他們兩三年間努力完成任務,則會迅速上位變成執政。這讓下一批苗子心花怒放,看,為秦首相工作就是有前途。
於是新一代的言官上任,他們去彈劾新一代的執政這就是秦檜駕馭官場的手段,每兩三年換一屆言官,去彈劾政要,繼而代替政要,再去等待下一屆言官的彈劾。如此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確保秦檜的形象永遠高大神聖,不可接近。
當然,這樣會導致曾經的親信心生怨念,比如万俟卨。這人害死岳飛之後,又出使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