閥冤魂活在這深宮之中。既然她已能夠舊事盡拋,自己又何必手下留情。
夜色,愈濃愈黯。
陰沉的天際烏雲滾滾,連一絲月光都不見。宮牆每隔一處都掛著琉璃燈,昏黃的光在風裡一晃一晃,籠罩著陰鬱的影子。天氣晴過一瞬,雷聲又起,如織的雨絲,密密斜斜地刺在窗紙上,嗖嗖的涼。
時已子時,連簷頂的烏鴉都在酣睡。
黑洞洞的門廊內,放著一把輕骨竹傘,傘面是詭異的豔紅色。
若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身份,佈局籌謀,哪裡還要用她來善後。可惜,現如今的身份並不足以指使他人,非事事親力親為不可。韶光撥了撥頭上的雨絲,將傘收了,輕輕踏進繡堂。
偌大的敞殿,空蕩蕩的。
門窗關得嚴絲合縫,冷風抽打著窗欞,能聽見呼呼的聲響。繡架被宮人們擺放回原處,此刻留在堂上的,只有兩張花梨木大長桌,以及桌上碼放的檀香屜。
她是來毀屍滅跡的。
白日裡的比試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隱隱不安。儘管自人選到排序,謀算安排得絲毫不差,可施豔春的話言猶在耳,宮闈經年浸泡出的敏感,還是讓她當夜就潛回繡堂,將該料理的事情料理妥當。
婢子繡完的緞子,由四位女官盛放在檀香屜裡,按照兩房次序,一一擱置在長桌案上。可經過篩選撇除後,卻打亂了順序,數量過千,找起來讓人焦頭爛額。相比之下,選拔出的三張則珍貴許多,束之高閣的布料,隨風輕擺,上面的宮樣彷彿活了一般,鮮妍明媚,無比招搖。
選中的,名曰:梅塢春早;而她親手繡制的,卻是“曲苑風荷”。
誰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舞弊徇私是不可能的事?
誰說只有憑藉本事,才能贏得高位?
如果可以佈一個很漂亮的局,那麼局裡的玄機,就在那名簽上面——
在考核場上負責初選的是鍾漪蘭和餘西子,所以,她便安排宮人在名籤背面,用硃砂畫了印記。鍾漪蘭希望由她勝出,餘西子那邊又事先打過招呼,挑選時,定是都要挑那些畫了硃砂的。而端詳的一瞬,已經用手將硃砂痕跡抹掉。這樣,嫣然、青梅、相思和自己四個人,必然透過初選。
第五章 宮牆柳(7)
然後是言錦心和白璧。
輪到她們,就是鍾漪蘭和餘西子選好的料子,應該說,除了“選中”的四塊緞子,其餘挑的,都是稍遜色、或者次等的手藝,所以言錦心和白璧已經無從選擇。因為那些繡工精湛、有可能脫穎而出的繡緞,早在初次選拔時,就被篩掉了。
最後再呈給崔佩,便是大局已定,無論她如何排名,結果都是一樣。
一切都因為看不見名諱,自然能出現兩張相同署名的作品。就如同相思,明明繡的是花蝶,入選的卻是雙飛燕。
一件是親手繡制,另一件是假借他手。幾房掌事看不見,婢子們也看不見,如果不翻出來對質,誰能想到內裡還藏著李代桃僵的貓膩。
當然,中間或許會出現紕漏和差錯,然而紅籮和阿彩的袖子裡,都裝著刻有她們四人名諱的籤牌,倘若果真漏選了誰,在當場念出名次的時候,也會將錯誤糾正回來。萬無一失。
摳開不知多少塊名籤,韶光終於發現了自己的那塊料子——針腳生疏,線色的搭配也並非上等,若論手藝,比起寧霜不知差了幾分。韶光輕撫了撫,從袖中拿出一塊名籤,替換在檀香屜裡。
換下來的籤牌放進袖帶,再拿著屜子重新堆起來時,殿門忽然被一把推開了——
一道閃電,將敞殿照得雪亮。
風雨裡,一個猙獰魅影,佝僂著脊背,整個人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雨水順著鬢角淌下來,跟衣袂滴答下來的水融合,在地面上鋪開水漬。
韶光驚愕地瞪大眼睛,就著閃電的光,赫然看清來人衣襟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殷紅鮮血!
“你你是什麼人?”
抓著名籤的手微微顫抖,破碎的喊叫聲剛從喉嚨溢位,嘴就被來人一把捂住。韶光驚呆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是如何靠近的,就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出強烈的森寒氣息,這才想起掙扎。
宮裡人不,不是宮裡人,宮闈裡怎會有陌生的男子!
“別動。”
那人似乎更驚詫殿裡有一個女子,有些懊惱地杵著桌案,另一手則死死捂著她的口鼻。韶光愈發恐慌,手腳使勁地掙扎起來。男子煩躁地怒喝了一聲,猛地從腰間抽出匕首,狠厲地抵過去,“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