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回道:“小姐知道少爺您掛心,特地讓我轉告您‘我沒事,清清淨淨地餓兩頓就好了’。”
聽了僕人的傳話,朱道暉依舊不放心自己妹妹,如今這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人了,於是又再三叮囑那個僕人:“小病不吃藥雖是養生良方,也不是說一點都不吃。妹妹身體虛弱,病了還不吃東西哪裡熬得住。這鯽魚肚兒羹不錯,你都端過去,再叫廚房熬一碗大米湯送去吧。”
四郎才知道這位少爺也是有溫情體貼像個人的時候。想來也是,世上的人本來就是對著不同的人露出不同面目吧。
或許這個朱道暉並非自己想的那麼十惡不赦,但是四郎依然不敢大意,因為他頗有自知之明——別看朱道暉現在對自己和顏悅色,可是人家心底不一定把廚子當人看,頂多當成一個還算合心意的奴才或者勉強看得順眼的賤民而已。
這麼一想,四郎就奇怪朱道暉巴巴地把他叫過來究竟所為何事。難不成朱公子還真想和個他看不上眼的廚子一起追憶似水年華?
小廝下去後,朱道暉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慵懶的往後靠在椅背上,出聲抱怨道:“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真叫人掃興,看來又要耽擱一天行程了。”說著,他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白陶罐子,開啟罐口往風爐裡倒了一些水開始煮茶。
“去年廿七聽我抱怨說泡茶的水不好,特意一點一點從城外梅林中收取花瓣積雪唉,真是個傻子。走的時候別人都忙著裝金銀細軟,偏他非要帶這麼一個罈子,說是我喝不慣外頭的水”說著這些趣聞逸事的時候,朱道暉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來,彷彿想到了汴京城中無憂無慮的生活。
四郎不太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只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稱讚道:“嗯,的確是好水。”其實他壓根喝不出井水與雪水的區別來。
“的確是好水啊。廿七為了取這麼一小罐,下第一場雪時,在院子裡忙活了一宿呢。現在想來,廿七對我的心,真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了。可是”不知想到了什麼,朱道暉的臉上的肌肉在這一剎那抽動了一下:“袁大哥袁大哥是我識人不清。我該知道的,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忠心呢?”最後這句話,他說的極為小聲,彷彿在喉頭打滾。若非四郎耳朵靈,是根本聽不清楚的。
然後,朱道暉忽然抬起頭,對著四郎問道:“胡老闆,我以前在汴京城中聽過不少關於你的傳聞,其中一則是說,用你做的菜祭拜鬼神真的有奇效。還有人說,你的菜能夠滿足人心底深處的願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後他似乎生怕四郎否認一樣,不等四郎回答,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廿七最喜歡你做的點心和果子。每次我傷了他的心,只要從有味齋裡帶一些甜食給他,他都不會再生我的氣了。這回吃了你做的甜點心,他也會原諒我的吧?”
“我不知道汴京還有這樣的傳聞。朱公子,其實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廚子而已。”
朱道暉卻好像根本聽不進去四郎的話,微微急切的說:“拜託你了,胡老闆。請一定要做些新奇的甜點。這樣,袁大哥吃過後一定會原諒我的。”朱道暉這時候就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懊惱孩童。他的眼睛泛著琥珀色,在氤氳的水氣裡顯出一種奇特的無辜來。
原來他找自己是因為這個,難道是打了袁廿七一頓,現在知道是誤會自家忠犬,才想用甜點討好人家嗎?
四郎心裡希望是這樣,可是卻總有一些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盤旋。昨晚朱道暉的確是把那個侍衛在往死裡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他們正說著話,外面忽然響起一陣騷亂,有人在溪邊大喊著:“死人了!死人了!”
店裡的客人都跑到窗邊看,只見鋪子後頭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溪裡頭,順水飄過來一具屍體。
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屍體被人縛住了四肢,骨頭被奇怪的彎折起來,渾身的衣衫上染滿了白濁和血跡。他順著漲潮的溪水漂來,水裡還有浮冰和桃花瓣,這讓本來奇詭的屍體居然顯出一點殘破淒厲的美來。
旁邊圍著一群村民和路人在指指點點。
“袁大哥~”一個人哭嚎著,推開人群擠了進去。四郎定睛一看,原來是朱天賜。
有客人在議論:“這不是那個侍衛嗎?”
“唉,是被用了私刑吧。死的真慘。”
“是啊是啊,這也太狠毒了。”
四郎忽然明白了什麼,他轉過頭對著身邊的朱道暉問:“你你親手殺了他?”
朱道暉站在窗戶邊,有些沒反應過來一樣,呆呆的看著外面嚎哭的朱天賜,囁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