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於室,勾引我的父親,令他疏遠母親。直到我母親去世,她才告訴我一切。我永遠記得她當時如釋重負的表情,她說,‘瑄兒,你娘很了不起,她為了你的前程,讓我發誓不透露你的身世,除非我死。如今我就要去與她做伴了,終於可以告訴你這個秘密。孩子,你不要把血統看得太重,有些時候,它除了讓你自己痛苦,什麼也不是’。”
他看著我,雙眸中有濃重的哀傷:“後來我一度很彷徨,我賴以驕傲的嫡子地位,我賴以驕傲的純正血脈,原來只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笑話,我娘犧牲了一生的天倫之樂,為我鋪平一條無可爭議的世子之路,值得嗎?”語氣漸漸變得尖銳:“你說,血脈尊貴與否,只能由天定嗎?那些平凡的血脈,無論如何努力,也得不到承認嗎?”
正文 碧紗影弄東風曉(下)
我見過睥睨天下的他,見過玩世不恭的他,見過風流倜儻的他,但這樣悲傷,這樣怨憤的他,我從未見過。他那些驚世駭俗的話,也從未有人對我這樣說過。打出蛋殼我便曉得,鳳族血脈來自開天闢地的盤古大神,端的是尊貴無匹,這樣尖銳的質疑,令我一時不知所措。
他看著我,眸中有哀傷,有寂寥,亦有譏誚之色,最終自嘲地一笑:“我大約是瘋了,竟同你這命中註定的百鳥之主論及血脈。你生來眾星拱月,又如何能夠體會凡人的喜怒哀樂。”
我想了想開口道:“你母親離世前的話,想必這麼多年你都未曾聽進去。”
“你說什麼?”面前的男子聞言一怔。
“你方才說,你的母親勸你不要把血統看得太重,你還是不曾明白啊。你如今這個樣子,與其說是睥睨質疑尊貴的血脈,不如說是更加在意它。你如此刻意地提及世人盲從,不過是在時時提醒自己的出身罷了。你母親說,有時候它除了讓你自己痛苦,什麼也不是。但是你眼下,不是仍然時時在為之痛苦麼?”他聞言神色一變,收起了那副譏誚的表情,愣愣地看著我。
“你這個人,丹心她們早與我提過,贊你雄才大略,將族內族外整治得服服帖帖。可我看來,你好似比我還孩子氣。”我一個沒忍住,終究是說出了口:“此前在靈山百鳥朝鳳大典上,你站出來說要讓妹妹獻舞,今晚在我哥哥們與鷹鶴二族將軍面前,你又是如此。雖然我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旁人看來,你這舉動只是挑釁。其實,你儘可以一展才華,勵精圖治,令別族不敢小覷你孔雀一族,而今晚這樣的挑釁,我以為真的沒有多大意義。”看著面前那男子神色漸漸有些灰敗,我深深吸了氣,緩聲道:“孔瑄,我覺得你真是個矛盾的人。你這樣彆扭地做這些草率的事,只能令我猜測,你只是至今不能原諒自己因為血脈之事錯待了孃親,與自己置氣,一再想證明些什麼給自己看罷了。”
他此時已是滿面悽然之色,半晌說不出話來,我便心知自己猜對了幾分。我突然有些同情他,這個人的生命中,也有永遠無法填滿的遺憾啊。
“還有你妹妹,她若不是愛你,怎會配合你做這樣任性的事情,惹來難堪?你要當真心疼她,便多考慮考慮她的感受罷。我想,你不妨仔細想想你母親那些話。你覺得她是希望你不要在意血脈之事,還是希望你這樣刻意地時時提醒自己血脈之別?你的這些痛苦,想來都是因為心中在意,放不下吧。”我輕輕地道。
他默然許久,定定地注視著手中的蒼鵠,彷彿透過它在看些什麼,神色哀慼又有些迷茫。此時的他卸去了尖銳的稜角,有令人不忍的脆弱之色。
我輕嘆了口氣,緩聲道:“你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個不正經,但是心腸還是很好的,此番我貿然去那極南之地,多虧有你贈劍,又以身冒險去那兒尋我。你於我有恩,這些我是長久都不敢忘的。若你願意,私下裡我們便是知己好友。若你有什麼難處,我又能幫得上忙的,定然不辭全力。”
他那雙瀲灩的眸子浸染了水一樣的月華,裡面有我看不懂的感情。他忽然就綻開了一個微笑,比我所見過的任何時候的笑容都要真誠。我看見他握緊了蒼鵠,慎重地點頭道:“好,就從朋友開始。我想,總有一天,你會願意收下蒼鵠的。”
我不敢直視那雙意味不明的眸子,略低了視線,語帶尷尬地道:“還有,你妹妹和小晨彷彿都不知道當日我幻做凰楓那件事,你不要告訴他們了,反正明日我們都回靈山了,給我留些個顏面罷。”
他聞言笑道:“放心罷。”又有些傷感地道:“明日一別,不知何日才得像今晚這樣私下裡坦誠相待?”
我心中竟然也有些悵然,然而此時月色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