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春風拂面,如一波又一波暗潮浮動。
許仕林不知為何,忽然回頭。
一身大紅衣衫,碎花比甲的俊美青年,站在二樓,搖扇望來。
四目相對。
許仕林忽然踉蹌幾步。
“哎走好了。”吳媚伸手抓住他,下意識地轉頭望望,並無異樣。“看什麼呢?”
許仕林揉揉眼目,再看時月滿中天,夜如流水。
待到醒來時分,昨夜癲狂已不知所終。
許仕林在戚寶山羨慕的眼光,吳媚欣喜的笑臉,和碧蓮溫柔地服侍下,匆匆將禮服穿齊,戴好儒冠,下樓去賞來報信的禮部官員。
杭州解元不負眾望,殺入一甲三十名進士及第行列之中。
往日一牆之隔的禁宮,如今可以昂首入內。
在文德殿前一甲進士三十名齊聚等待入見時,許仕林好奇地望來望去。
終於找到了站在另一端的襄陽府解元米繼仁,許仕林沖他熱情一笑。
誰料米繼仁卻別過臉去。
許仕林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凝神聽去,卻聞米繼仁身邊的那名進士正在拍馬:“米年兄必定是佔了頭名的,令尊可是本朝大家,所謂虎父無犬子”
正說話間,內侍從殿中步出,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召,新科進士,米繼仁等三十名覲見——”
“看我說的沒錯吧?”米繼仁身邊的進士忍不住以極低聲音說道,面有得色。
今次全體進士都聽到,目光齊聚。
米繼仁只是高傲一笑,當先邁步,去向殿中。
文德殿內,雙側垂簾,御座空放,趙似一身金色繡龍朝服,坐於龍椅側面一步之遙。
眾舉子三跪九叩,奉行大禮。
趙似咳嗽一聲,“眾卿平身。”
他代兄行天子禮儀,倒也精神十足,面貌堂皇。
三十名進士站作兩排,趙似搜尋許仕林身影,頗艱難才在後排側面尋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右面簾內一聲輕嗽。
趙似趕忙正容。“本王替天主試,諸卿家乃我大宋明日棟樑,儘管奏對,無需惶恐。”
遲疑半刻,他頗有些興奮地切入正題,“諸位的策論文章本王與兩宮太后娘娘已讀過了,諸篇都是才華橫溢,見解獨到的好文章。本王實在難以抉擇——所謂文貴初心,人貴急才,今日金殿取士,本王的題目,你們必定料想不到。”
——文貴初心,倒是有理。可與人貴急才對仗,眾人都覺古怪,又不知是哪一本稀罕經典中之論據,不敢多言。
趙似卻是張口就來,才不顧忌什麼典故。“好了,不賣關子了。本王今日的題目極簡,亦極難。聽好了,誰能為本王的對子對出上聯,誰便是金殿之上的頭名狀元!”
殿下一片譁然。
對對子乃是孩童啟蒙時修習文法所練,如今竟拿來取決進士名次,直直有似是拿高炮射鳥一般。
兩側簾後一片死寂。
不知是他早已巧言說服了太后,還是朱聖瑞見他話已出口無奈之下不再多言?
“本王的對子,是下聯哦,聽好了。”趙似一字一頓地說出口。“遊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惜乎錫壺。——各位請對。”
一時之間,三十名國之才子,還真都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其中的“惜乎”一詞最為難對,乎之可對之、者、也、夫等虛詞,而乎乃平聲,須對仄音。眾人皆知該當由此入手,但可用之字寥寥無幾,大體只有者、也、矣三個常用。同時又要湊出與此諧音的一地名一物名,談何容易?
趙似信心滿滿地看住後排的許仕林。
傾國之大典,討君之歡心。夠,未夠?他目光炯炯,罩住許仕林雪白臉孔,一瞬不移。
隔了片刻,趙似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從殿中響起。
“至暮野。”——眾人齊齊回頭。
“見木葉。”——米繼仁當先啊了一聲。兩詞一出,許仕林之湊對已可猜出。
“木葉歸暮野。”——有人暗自點頭而贊:三詞湊出,難得中間連線之字亦端正大氣,不落矯情。
“沐也木葉。”——這句不出,士子們亦已推斷出來。有人情不自禁,讚了一個“好”字。
——趙似歪打正著。
一個人年紀漸長,學策論,行駢文,讀史書,明進退。但對對子的才華,年少時如何,年老時進步並不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