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掌櫃不安地在太師椅上搖撼了一下,半晌乃說道:“狄老爺說的是,柯先生的眼光確實不曾看錯過什麼。當琥珀夫人她還是老董府上一個小丫環時,柯先生有巨眼重價買下了她,教她識字讀書,教她應穿什麼衣裙,如何裝束自己,選用怎樣的鉛粉胭脂。柯先生又親自為她選購耳環、項鍊和其它首飾。不消一年琥珀小姐便煥然一新,面目大異,出挑得嫋嫋婷婷,韻格非凡了。真可謂是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然而老天竟不容得她,故禍不單行,金蓮染上不治之症纏綿床第,奄奄待斃。而琥珀小姐又被人慘殺於荒郊夜月之下,令人不禁慾為之垂兩行同情之淚。自來紅顏多薄命,果然如此。”
楊掌櫃喟嘆頻頻,又沉吟了半晌。
狄公道:“古人說名者公器,不可多得,看來絕色美人亦公器耳,多得果然不祥。人眼紅,天還妒忌哩。”
楊掌櫃點頭領悟。他默默地端詳狄公半晌,突然說道:“狄老爺,我不妨私下告訴你,柯元良相有異紋,命裡多克,他原不該得到金蓮、琥珀兩個尤物。我說一事與老爺聽聽,一日,柯元良給我看一枚純淨透明的波斯玻璃碗。那真是一件無價之寶,他化了巨金從番客手中買進。我拿在手中細細觀賞,口中不絕稱讚。但我卻發現玻璃碗的底部有一綠豆般大小疵點,我微笑地指給他看,說道:“可惜,可惜,金無足赤,這稀世之寶竟會有如此一點暇疵。柯元良劈手從我手中奪過那玻璃碗,仔細看了,顏色大變,竟狠狠地將它向地上摔得粉碎。——罪過,老爺,真是罪過。”
狄公一怔,說道:“倘若是郭明便不會這樣狷急了,卞嘉也不會這樣做。噢,我依稀聽得說卞嘉他儘管斯文正經,拘謹安分,但卻是一個地道的浮浪子弟,品性汙劣之人。當然他的行止十分謹慎,究竟畏人耳目。”
“不,老爺,我從未聽說他去過那三瓦兩舍,花街柳巷。但他真的去那種地方,也不會有人指責他,因為誰都知道他的老婆又醜陋,又兇悍,自己既不生育,又不允他納小。卞嘉他人品正直,循規蹈矩,我真疑心他是如何端平家庭內務,平平安安不生風浪的。”
“我又聽說卞嘉目下錢財困窘,手頭十分拮据。”狄公又說。
楊掌櫃溜了狄公一瞥,皺起了眉頭。
“錢財困窘?不會吧。不過他真還欠了我一筆錢哩。我不信他會手頭艱難。他是一個精細謹慎的生意人,且醫道高明,妙手回春。濮陽城裡的上流官紳富商都請他看病抓藥——柯夫人金蓮之病也是他一手診治的。”
狄公點點頭,呷完最後一口茶,好奇地看了看手中那枚像雞子殼般薄的茶盅,又放回到桌上,慢慢捋了捋他那一把整齊烏亮的大鬍子,說道:“楊掌櫃,我再問你一句話,你對那樁著名的御珠失竊案作如何觀?聽說御珠一百年前被人從後宮盜出,至今不知去向,未知你聽到過什麼有趣的傳聞。”
楊掌櫃微微一驚,答道:“當年宮中搜尋了七天七夜,尚不見個影蹤兒。我看來那御珠必是皇后娘娘自己藏匿無疑,她偷偷藏過了那顆御珠,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將皇上寵嬖的幾個妃子整治,最後將她們竟折磨至死。皇宮似海,那金門宮牆裡不知發生過多少人間悲劇。再說,即使是外人膽大偷了,卻永遠不敢露眼,更不敢出脫,且又擔了殺頭的風險,何苦來呢?”
狄公問:“‘如果這御珠真是被外人盜出皇宮,難道便真的無法脫賣?”
“當然,絕對的沒法子。四海之內,九州之中,誰敢做這宗買賣?不過不過,倘若盜珠者與住在廣州、泉州等沿海地方的波斯、大秦、大食等番客番館有來往,那他便可將這御珠賣給他們,獲得鉅額的錢財。如果這樣,那顆御珠早就出了洋,到遙遠的國度去了。老爺,我思想來這倒是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脫賣御珠的法子,既賺得大量金銀,又不會冒多少風險,招致可怕的後果。”
狄公頻頻點頭,恍若有悟。忽然他又問道:“楊掌櫃,你曾經到過曼陀羅林中的白娘娘神廟沒有?”
楊掌櫃低下了頭,沉思片刻,答道:“老爺,我倒是幾番想去瞻拜,只因那密密的曼陀羅林早沒路可通了,故夙願未酬。再說當地百姓十分迷信白娘娘,擅自闖入往往有不測之禍。不過,老爺,我雖沒有見過那神廟,卻有一冊書,這書中有那神廟詳備的描述。”
楊掌櫃說著站起身來去那書架中取出一冊書遞給狄公,說道:“這冊書是老爺的一個前任刻印的,都有好幾十年了。”
狄公接過書翻了翻,又回遞給了楊掌櫃:“我衙裡也有一冊同樣的書,書中對白娘娘神像的描繪甚是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