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不!我不曾聽說。對,我記起了這個名字,早先有個人告訴我說,一個名叫夏光的骨董掮客專一與盜賊歹徒廝混,幹一些沒本錢的生意,勸我不要買他弄來的贗品。他會不會是被他的那班狐朋狗友殺死的?”
狄公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夏光的死看來與董梅、琥珀之死大有牽連。楊掌櫃,我此刻真是面牆而立,一籌莫展。只緣了這一點我才貿然登三寶殿,想請你講一講你的一些同行、主顧的情況,因為這三起案子都與骨董買賣有些瓜葛。還望楊掌櫃大義為重,不吝賜教,救下官一時之急。”
楊掌櫃又深深鞠了一躬,說道:“狄老爺虛懷垂詢,我楊康年不勝榮幸,但我早已置身於是非之外,不以物務攖心。只是除幾個老主顧我很少留意過什麼人,更不去聽街頭巷尾的流言,也從不上茶肆酒館。拙妻已死了十年,兩個兒子在南邊亦早已成家立業。我活在世上孤然一身,只有我的骨董與我為伴了。骨董是我的性命,我活著的唯一寄託。我幾乎過著一個苦行僧的生活,食無求飽,衣不求暖,與人無求,與世無爭。我看見人多便頭疼,你看我連一個使女都不僱,我並不乏錢用,我還怕笨拙的使女在屋裡礙手礙腳,打碎我的花瓶呢!白天有夥計料理鋪子裡一些賬務,晚上獨自一個把玩半生裡蒐集來的骨董,再也沒有誰來打擾我。這樣的日子已經多年,也習慣了。莫說城裡的事,說實話,我漸漸連身邊的事都變得不聞不問了。”
“楊掌櫃,我此刻感興趣的正是你的幾位老主顧。比如說卞嘉卞大夫——你認為他這個人怎樣?”
楊掌櫃慢慢喝完了茶盅裡的茶,潤了潤嗓子說道:“卞嘉,雖是個大夫,正如老爺知道的他也收買珍珠、玉器,尤其是珍珠。珍珠可以入藥,很多大夫和藥師都愛收藏幾顆珍珠。但卞嘉他買進很少,且很有講究,選擇得極嚴,只揀晶潤透徹的收藏。他無意於買賣,並不為了賺錢,這一點上他同他的藥材生意的同行郭明不同。郭明專一收購價格昂貴的珠子,他買進珠子或骨董純粹是為了賺錢,一有機會便重新賣出,贏得巨利。郭明把錢銀看得最重,他是一個十分精明自私的經紀人。柯元良偶爾也不惜高價從他那裡買進珍貴的骨董,如一次他從郭明手中買進一隻狻猊古銅鼎,竟被郭明詐去五根金錠。”
狄公道:“我見到過郭明,他家在京師開著爿大生藥輔。”
“但他時常旅行,至少每月要來一次濮陽,但去來極是秘密,一般人都不知道。”
“為什麼?”狄公警覺地問。
楊掌櫃微笑了一下,正色答道:“因為郭明他也向卞嘉在濮陽的同行供應生藥材,這一點卞嘉還矇在鼓裡,故每回他來濮陽都不露風聲。”
狄公又問:“你知道郭明來濮陽時經常在哪裡耽擱?”
“他每回來濮陽,不是呆在船上,便是住在西城的八仙旅店。狄老爺,那八仙旅店是個破舊簡陋、房金低廉的小客棧。”
狄公道:“我知道這個八仙旅店。郭明愛錢如命,定是個十分慳嗇之人。”
“在郭明看來銀子便是性命,他認什麼骨董、珠子、人參、鹿茸?只要賺得錢便是第一等重要之事,他與柯先生乃真有所謂霄壤之別了。人家柯先生只要是骨董看得中意,從來不惜代價的,就是拼得變折了家產也都心甘,當然,他有的是銀子。”
楊掌櫃沉吟片刻,又繼續說道:“至於我自己,或多或少介乎於柯、郭兩人之間。我的生意是買進賣出,要餬口當然要賺錢,但我往往會發瘋般地珍愛一件骨董,仔細收藏起來,別人就是出天大的價錢我也不肯售出。隨著年歲漸老,我的癖性變得更壞。以前,我最愛欣賞觀玩柯先生所收藏的那些精美絕倫的骨董玉器,至少隔五、六天便要去一次柯府。但最近這三、四年來,只是柯先生盛情邀請我才去他那裡一次,去了也只是在骨董收藏室裡轉轉,足不出外一步。後來,我乾脆就不去柯府了。我妒忌,我怕看他的收藏品——這種妒忌使我愈加孤僻了,骨董有時也使我生煩惱。”
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慘淡一笑。突然他問狄公道:“老爺,你發現董梅被謀害的線索了嗎?就是卞嘉九號船上的那個年輕鼓手。”
狄公笑道:“還沒有一點線索。亂哄哄的白玉橋酒店裡誰都能在他的酒盅裡放毒。我們還是回頭說柯元良嗎!我常聽人說他對骨董有非凡的鑑賞眼光,我看他在選擇夫人上也同樣有慧眼。儘管他的妻子金蓮已病了四年,但仍是一個絕色的女子,我昨夜碰巧見到了她。至於他的愛妾琥珀,則更是一個窈窕嫵媚的人間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