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只贊酒好,對她的這位主人也是說不盡的感激。李夫人引她回到客廳,與她並肩坐了,又講起她恩愛夫妻不到頭的故事。說她如今人老珠黃,老境好生悽苦——
少頃,李夫人起身道:“瞧我一說話就沒有個完,卻忘了讓你好生歇息。你為我操勞半日,一定累了,我去書房作畫,你就去我房中將息一時,如何?”黑蘭生平第一次飲酒,又多飲了幾盅,早有幾分醉意,回家的事也就忘了個一乾二淨。且一個上午不得空閒,確實有些疲乏,又覺李夫人侑酒侍寢,盛情難卻,心想看一看這位貴婦人的梳妝檯亦是件難得的樂事。故半推半就,隨李夫人來到內宅上房。
李夫人的臥房遠比黑蘭想象的要闊氣得多。一隻球形景泰藍香爐從屋樑懸下,於內溢位陣陣馨香,如蘭如麝。梳妝檯上菱花鏡前白瓷、紅漆小盒十數只,件件精巧,樣樣別緻。靠後牆一頂檀木大床雕龍刻鳳,床架上珍珠母閃閃有光。香羅賬上金絲織了花鳥圖案。
李夫人拉開隅角一塊布簾,指了指簾後浴間說道:“你先沐浴,浴畢就上床將息,等你醒來,再到我客廳用茶。”說畢離房,關了房門。
黑蘭在梳妝檯前坐下,將小盒蓋開啟,看看這,聞聞那,只覺新鮮。床邊堆疊了四隻紅色皮箱,上面金漆分別寫了春夏秋冬四個大字。黑蘭走到床前,沒敢開啟衣箱觀看。最後,她走進浴間,心想洗淨了身子,也免得睡髒李夫人的被褥。浴間中央一隻木盆,旁有木勺一隻,牆角兩隻水缸,一冷一熱。窗上糊了不透明的油紙,窗外竹篁瑟瑟、陽光下映於窗欞紙上,猶如一幅雅緻的斑竹水墨畫。
黑蘭將熱水缸蓋揭了,只見熱氣騰騰,香葉漂於水上。她取了木勺於缸中舀了熱水倒入盆內,另一隻缸中又舀了冷水,摻得不冷不熱,這才脫卻衣褲,準備上盆洗浴。正在這時,忽聽房門口一聲響動,她急轉身掀開布簾觀瞧,卻見李夫人拄了手杖入得房來。李夫人笑道:“是我,你休生害怕。我亦有些睏乏,要上床歇息,你浴畢再睡,可睡得格外香甜。”
黑蘭見李夫人步步走來,眼中射出毒光,一陣恐懼,忙蹲身伸手去取衣褲。李夫人上前一把將衣褲從黑蘭手中奪下,扔到一角,問道:“你怎地又不沐浴?”
黑蘭慌亂中忙賠不是。李夫人冷冷一笑道:“看你身段上下倒是個尤物,可也無須如此假裝正經!”
黑蘭又羞又怕,酒也一下子嚇醒了,兩手向前一推,李夫人便踉蹌向後退去。她站穩後,把臉一沉,眼中露出兇光。黑蘭渾身抖戰,正茫然不知所措,李夫人卻早飛起手杖朝她身上打來。疼痛使黑蘭忘記了害怕,急伏身去撿地上木勺,意欲向李夫人頭上砸去。然她的手尚未觸到木勺,李夫人第二杖又打將下來,直疼得黑蘭慘叫一聲,跳向一邊。
李夫人一陣獰笑,罵道:“你這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蹄子,竟敢來計算於我!今日先叫你嚐嚐老孃手杖的滋味!縱然你與白蘭不同,有點野性,不用許久,自會叫你老老實實聽從我的擺佈!”
黑蘭突然聽到白蘭的名字,早將疼痛忘到九霄雲外,大聲叫罵道:“你這個老豬狗,把我姐姐弄到何處去了?”
李夫人反問道:“你想見她?”遂扔掉手杖,左手伸入衣袖中摸出一根又長又細的銀釵,右手又於懷中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來,說道:“她已成了這把刀下之鬼,這根小小銀釵便是她留於我的遺物。等我一刀結果了你,你再到倪壽乾迷宮中尋她去吧!”
黑蘭嚇得尖叫一聲,立於當地是動彈不得。李夫人將首飾重新納入衣袖,左手拇指拭拭刀鋒,切齒道:“你既來了,就休想再出去!莫怪老孃心黑,只是我今日放你活著出去,明日我命休矣,故只得一不做二不休,一併把你也送上西天!我一見你面便知你野性難馴,若動拳腳,我自不是你的對手;欲將你毒死,家中一時也無鴆酒、藥石,故將你酒後誘至此地,方好下手。現在,別說你逃不脫我手中這把尖刀,既使讓你逃跑,似你這等模樣,你又有何臉面見人?”
李夫人最後這幾句話倒提醒了黑蘭,心想現在是逃命要緊,也顧不得許多了,故一面高呼救命,一面打算破窗而逃。正在這時,一高大男子身影突然映於窗紙之上,李夫人一見,慌了手腳,黑蘭趁機急退至隅角,揀了衣裙裹於身上。等李夫人清醒過來,舉刀撲向黑蘭時,窗戶早已破裂,一大漢跳進房間,一把抓住李夫人舉刀的一隻手腕,只向後一擰,尖刀便當郎一聲掉落地上,又解下腰帶,捆了李夫人雙手。
黑蘭猛醒過來,哭叫道:“馬榮大哥,原來是你,這個妖婆殺了我家姐姐白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