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蘭假稱她與李夫人有葭莩之親,此去並非求師,而是登門看望,以重修舊好。掌櫃見原來如此,便將李夫人住處細細說了。
黑蘭本該回縣衙向父親回稟,然見天氣晴和,陽光燦爛,實不想如此早就回去覆命,又兼李夫人住處離東城門頗近,野性一下勾了起來,決定按掌櫃指點前去李宅看個究竟。
李宅座落在一條僻靜的街上,街旁屋宇齊整,鱗次櫛比,黑漆大門閃閃發光。黑蘭心中尋思,蘭坊城中殷實人家恐多居於此。
黑蘭在街上走了一半,忽見一棟宅子,門上黑漆銅釘,門楣上還寫有一個“李”字。黑蘭立於門首,止不住上前於門上輕敲三下。誰知無人應答,這更引起了姑娘的好奇之心,決意非看個明白不可,遂將大門敲得鼕鼕作響。再側耳細聽,屋內傳出了腳步聲。她第三次敲門時,大門開了,一素服半老婦人,手拄一根銀頭柺杖立於門口,將黑蘭上下打量了,冷冷問道:“你是誰家女子,為何不深藏日閫,卻拋頭露面來此敲我大門,成何體統?”
黑蘭從對方衣裙、談吐舉止上,便知她必是李夫人本人,故襝衽為禮,答道:“我乃方鐵匠次女,名喚黑蘭,有心習學書畫,只恨拜師無門,經筆墨莊掌櫃指引,方知夫人乃畫坊名手,故慕名而來,望夫人莫怪。”
婦人聞言略一遲疑,轉怒為喜道:“原來如此!只因老身近來總是五勞七傷,需靜心調養,故早已杜門謝客,辭退門生。然你既不辭辛勞,特地登門求見,豈能將你拒之門外?黑蘭姑娘,快請進,喝杯香茶再走不遲。”
黑蘭拜謝了,隨李夫人穿過一座小花園,走進一間雅緻的客廳。李夫人沏了茶,二人對飲寒暄。黑蘭抬眼細看一下主人,心中尋思,李夫人年輕時不定也有幾分姿色。雖然她腿腳有些不便,眼皮微微重垂,雙眉也略顯粗濃,然五官仍稱得上端正,眉宇間、亦不難看出些許昔日的嬌媚。她與黑蘭促膝談笑,黑蘭倍覺受龐,心中自是歡喜。
黑蘭不見李夫人家中有奴僕婢女,便問緣故。李夫人答道:“我這蝸居何需三從四僕!平素又圖個清靜;故只有粗使老媽一名。一月前她就身體不爽,我遣她回家將息去了。她老翁乃一叫賣小販,得閒亦前來幫我照料花園。”
黑蘭一聽忙起身告辭,說道:“奴婢不在,夫人自己操持內外,我這不速之客卻前來打攪,實在不該,容改日再來叨擾。”
李夫人忙說無妨。稱她雖喜歡清靜,然月餘形影相弔,也不是滋味,正感形單影隻,卻有客上門與她相伴,正求之不得。又將黑蘭銀託蓋茶碗倒滿。
二人又說一回話,李夫人將黑蘭引至書房,將自己所作書畫—一取出,請她賞閱。黑蘭於書畫自是一竅不通,卻也看出李夫人作畫端的手段不凡。她畫的花鳥魚蟲,人物肖像,一幀幀均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黑蘭看完畫,見時候不早,再次要去。李夫人將頭探出窗外,看了看太陽,說道:“咳,只顧了說話,不想已至中午,可我這午飯還未做來。自老媽子去後,我一日三餐只好自己動手,真煩死人。我一見就知姑娘你年輕能幹,不知可否助我一助?”
黑蘭心想這個小忙不幫,確有點不盡人情;再者,李夫人如此殷勤好客,幫她做一餐飯,至少也為自己說謊騙人減去些許不安。想到此,只得應了。
二人來到廚間,李夫人趁黑蘭引火添柴,喋喋不休講起了自己的幽怨。說她伉儷本是一對鴛鴦,一向如影隨形,舉案齊收眉。可憐好景不長,正當她夫妻鸞鳳和鳴,比翼雙飛之時,她丈夫卻不慎墜落樓梯而亡,將她棄下。
黑蘭做飯向是一把好手,頃刻間油鹽醬醋熱騰騰兩碗麵條做成,再撒以蔥蒜諸齏,自然是五味調和百味香了。二人同桌共餐,李夫人少不得對烹飪技藝誇耀一番。黑蘭正欲自謙幾句,忽見李夫人眼露兇光,不禁一驚。又一轉念,自己面前乃一同性女子,實無需大驚小怪。
李夫人櫃中取了一把錫制酒壺,嫣然一笑道:“你我二人有幸結識,不妨飲上一盅,一可助興,二好消食。”
黑蘭從來酒不沾唇,心想飲酒只有高門官宦人家夫人小姐有份,貧家女子三餐不全,哪有這等口福!今日有此良機,嚐嚐滋味,也不負了結識李夫人這個好客之友,適才的一點忐忑不安卻早忘記了。
此酒名喚玫瑰露,雖比不上白乾大麴,後力卻也不小。黑蘭接過酒盅,呷了一口,自覺香醇甘美,便開懷暢飲起來。李夫人一旁又不住勸酒,黑蘭也不謙讓,一連喝了好幾盅,直喝得臉上泛起紅潤,額上沁出香汗來。黑蘭滿心歡喜,自然也就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