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了席間的一切。
姚泰開、喬泰兩個如醉如痴,不能自已,曼瑟咧嘴大笑,小心捻著兩角翹起的紅鬍子,十分得意。
“她叫珠木奴。她的美貌沒有一個見了不動心的,她的舞姿沒有一個不五體投地。”
琴鼓聲遽止,珠木奴跳出舞毯向曼瑟、姚泰開、喬泰—一叩禮,又用一對妖媚的眼睛脈脈含情地流盼席間。
曼瑟命與賓客斟酒。珠木奴笑盈盈先到喬泰膝前獻杯。喬泰正眼花撩亂,心猿意馬之際,接過仰脖一杯下肚。忽又聞到珠木奴身上的汗香,頓時熱血狂流,六神搖撼。
曼瑟又命珠木奴再唱一支番曲。珠木奴不快,立身又嗚嗚咽咽唱將出來。雖不懂其歌詞,恍覺得音韻抑鬱,聲調幽怨,如啼殘的的杜宇。歌罷又跽趨到喬泰面前。
喬泰呆呆望著珠木奴,失魂落魄一般。
曼瑟扔給珠木奴一塊金幣。珠木奴接過隨手擲給一個侍候的樂工。竟用華夏官話問喬泰:“敢問貴客姓名,從未曾見過面。”
喬泰剛喘過一口大氣來,恍聽得那珠木奴並非說番語,又惶惶不知所措。
“軍官爺不肯吐姓名,怕是攝了你的魂靈去?”珠木奴情場老到。
“我叫喬泰。仙人王子喬的喬。泰,這位姚先生諱泰開,正是同一個泰字。”
“呵,喬泰。”珠木奴笑道。“比姚泰開名兒好聽。姚先生,你如何臉上悒鬱?”
姚泰開諂笑:“託真主福,已經放寬心了。肚中照例是坦蕩蕩的。”
珠木奴也沒聽明白姚泰開意思,便又暱笑問喬泰:“先生京師是何官職?”
“十六衛衙府的左果毅都尉,效命東宮。”
“哎喲,原來是都尉爺。——看你鬍子都有一二絲白的,怕是做爺爺了吧。”珠木奴又戲道。
“我才四十歲,尚未婚娶哩。”喬泰心中放下一塊大石,暗底佩服自己的勇氣。
“敢情是眼角開在天頂門,不看常人吧。”珠木奴自顧灌了一口酒。
喬泰望著珠木奴美麗的臉龐又添一層紅暈,不禁心旌搖搖。
正要拿話砑光,忽聽得“當嘟”一聲,曼瑟將手中一隻瑪瑙杯猛地扔在地上,臉色鐵青。
珠木奴不理會曼瑟怒氣,又嬌媚地挨近喬泰一步,滿斟一杯,笑道:“喬都尉,再吃酒,小心酒杯跌落。”
喬泰更形惶惶,屏息不敢出氣。
姚泰開識趣,忙起身拱手告辭。曼瑟不理,用番語罵珠木奴。珠木奴也嘰哩咕嚕搶白一通,算是回敬。最後忽用華夏官話大聲道:“我又不是你包下的。愛與哪個親熱與你何干?”說罷轉身便走。兩個樂工也跟著狼狽奔竄。
喬泰尷尬,無地自容。珠木奴忽回頭附耳小聲道:“奴家住白鵝潭上西北第四排花艇,幸能再會。”說罷一陣風去了。
姚泰開示意喬泰告辭。曼瑟也不挽留,只一揮手,命撤席,自個轉身去內廳。
喬泰悻悻出來花園,自覺沒情沒緒。姚泰開勸慰道:“喬都尉休要煩惱,這是此間常有的事,不足為奇。我們司空見慣。那些番客大多喜怒無常,脾性古怪,不通我中華禮儀習俗。你也大可不必認真。”
喬泰道:“今日之事,敗了你們的酒興。也怨不得曼瑟生氣,只是珠木奴太猖狂了。我也有失檢點。”
姚泰開哈哈大笑:“喬泰兄弟還有此等肚腸。快莫再說了。珠木奴有心與你搭訕,也不可冷淡了她。只是曼瑟狷狹,寡恩傲禮,當面做臉給客人看。你休耿耿於懷。——改日我請你去消消氣。我有一處別館,叫‘開顏居’,在城中法性寺後背,雅靜幽僻。內中人物,尤勝珠木奴,保你開顏舒心。呃,此刻我先回去了。”
姚泰開好言撫慰一通,叫了一頂小轎,自顧去了。喬泰惘然若失,夜風裡呆呆立了半日。
…
第七章
狄公、陶甘一番化裝,穿扮如兩個窮酸秀才。頭上青紗皂幘,腳登方平履。一個藍布袍,一個褐布袍。也像是蒙館的先生。一路觀賞街景,慢慢轉悠向花塔寺而來。
且說這日正是觀音菩薩生誕,燒香許願的人分外擁擠。一時士女喧闐,遊人如蟻,香車玉勒,軋軋成堆。廟市也繁華興旺,香燭、泥偶、木魚、佛珠的小攤比比皆是。雜耍獻藝的都拉場表演,圍起一堆一堆人。問卦佔相的最多,一字排有十來個課攤。
狄公見巍峨的山門額上刻著“敕建寶莊嚴寺”六個栲栳般大的金字。山門內蒼松翠柏,交植左右,中間重背石徑,十分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