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停了停,抬頭望了望堂上的狄公,身子卻不由哆嗦起來。又開始說道:“我真不敢回憶那夜的情景,正如個惡夢一般。記得我當時去我丈夫的房間是想看看僕人們是否將新洗的床單鋪好。我剛走到桌旁,突然發現房中有人。我回頭一看,床簾拉開了,一個人跳了出來,我剛想呼救,那人則對我舉起一把長長的尖刀,我嚇得不敢出聲。他向我走近幾步”
“那人什麼個模樣,如何打扮?”狄公打斷了她。
“回老爺,他臉上這著一條薄薄的藍紗面巾,個兒很高,身子很瘦呵,對了,他穿著一身藍色衣褲.當時我害怕極了,沒能看得很清楚。”
狄公點點頭。
她又說下去:“他就立在我面前,嘶啞著聲音說。‘你敢叫出聲,我就’他刀尖對著我的胸脯壓低了聲音說:‘馬上你的丈夫就要來了,你就和他說話,他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正在這時,我聽見了過道上傳來了腳步聲。那人迅速將個身子靠在門邊的牆上。我的丈夫走進來,見了我,剛想張口說什麼,那人突然從他後面將他捅倒了”
她雙手捂著臉,開始抽泣起來。狄公做個手勢,一旁的衙卒遞過一杯濃茶,柯夫人接了一口喝光,又說下去:“我一定是嚇得昏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丈夫卻不見了,我只看見我丈夫的長袍和帽子擱在椅上,那人正忙著穿起那件長袍,又戴上了我丈夫的帽子。我見他滿面是血,浸透了那塊面巾。那人低聲說:‘你丈夫自殺了,你明白嗎?如果你張口亂說,我就一刀割下你的腦袋:’他粗暴地將我推出了房門,我跌跌撞撞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間,剛剛一頭栽倒在床上,就聽到外面花園裡一聲大叫,僕人們跑來告訴我說,柯老爺跳河自殺了我一直想把真情講出來,老爺,我發誓,我確是想全講出來,可是當我下決心去衙門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張可怕的臉,上面滿是鮮血,我又不敢了。”
柯夫人低聲嗚咽起來。堂下黑壓壓一片觀審的人群中傳出一陣嘖嘖的同情聲。
狄公說:“你暫且跪在一旁。”隨後高聲喝道:“帶肖亮上堂!”
衙卒押著秀才走上堂來。秀才抬頭見那堂上的老爺卻是酒店裡的鬍子哥,不由一楞。他很快恢復平靜,冷眼兒盯著一旁跪著的柯夫人,一面慢慢跪了下來。
狄公厲聲道:“你就是肖亮嗎?竟然還有個秀才的功名!你這個黌門的敗類,犯下了彌天大罪,還不快招,免得皮肉受苦!那個女人已全部供了。”
(黌門:學校校門;古時對學校的稱謂。黌:讀‘紅’——華生工作室注)
秀才平靜地說:“老爺敢情看差了,學生委實不知犯了什麼彌天大罪,也從未見過這個女人。”
狄公十分惱火。他本來指望秀才一看見他坐在正堂上問審,又出乎意料地與柯夫人見面,會立即垮下來,全部招認。看來他低估了這個秀才。
狄公喝道:“抬起頭來看著這個女人!”又轉臉問柯夫人:“你認得出這個人就是殺害你丈夫的兇手嗎?”
柯夫人從容地看了看秀才,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一下。她慢慢地但清楚地說道。“我怎麼認得出他來呢?那兇手當時瞼上遮著一塊麵巾。”
狄公怒道:“本堂出於對你過世的丈夫的尊重,一再為你提供解釋清楚那樁血案的機會,並且給你帶來了重要的嫌疑犯讓你辨認。現在你企圖推翻你剛才的供詞,你等於在說這個被告無罪,他不是兇手——我們把嫌疑犯弄差了。來人,將肖亮開枷釋放。柯謝氏。本堂斷你與一個尚不知名的姦夫一起謀殺了親夫柯興元!”
“等一等!不,容我再細想想。”柯夫人慌忙叫道。
她咬著嘴唇重新對著秀才看後,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對:他的身子看來差不多高不過,我仍說不準他的臉”
狄公拖著聲調長長地“嗯”了一聲。
柯夫人聲音顫抖了。“他他既然當時滿臉是血,如果他是兇手,他的頭上就有塊傷疤。”
狄公忙喝令衙卒驗看。兩個衙卒按著秀才的肩膀,另一個一把揪起他的頭髮朝後猛地一扯,前額露出一塊尚未痊癒的傷疤。
“就是他!”柯夫人有氣無力地叫道,一面用雙手捂住了臉。
秀才死命掙脫了衙卒的手。他的臉漲得通紅,破口罵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淫婦!”
“他瘋了!”柯夫人叫道,“老爺,不許那個卑賤的乞丐信口罵人。”
“乞丐?”秀才叫道,“你才是乞丐!你乞求我,乞求我愛你,我太蠢了,我竟沒有看穿你這個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