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沉醉在幸福之中。
但是思考問題是她上平臺的主要目的。
當她透過望遠鏡看見斯拉夫,也就是陰影粒子,在持續不斷地朝外漂浮時,她彷彿感覺幸福、生命和希望正跟它們一道飄走。她根本找不出任何原因。
穆爾法說過,三百年前,樹木就開始衰敗了。假如陰影粒子同樣經過所有的世界,那麼很可能同樣的事情也正發生在她的宇宙,以及每一個其他的宇宙。三百年前,皇家協會成立了:那是她的世界裡的第一個真正的協會;當時的牛頓正在做著有關光學和引力的探索。
三百年前,在萊拉的世界裡,有人發明了真理儀。
與此同時,在她來此的途中經過的那個奇怪的世界,那把奇妙的刀子被人發明了。
她躺倒在木板上,感覺觀察臺隨著巨樹在海風中的擺動非常輕微和緩慢地搖盪著,她把望遠鏡舉到眼前看著那無數細小的火花飄過樹葉,飄過綻放的花朵,穿過巨大的樹枝,匯成一種彷彿有意識的緩慢審慎的流動,迎風飄浮。
三百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呢?是它引起了塵埃流,還是塵埃流導致它的出現?或者它們都是另外一個不同的原因導致的結果?或者它們根本就沒有什麼聯絡?
漂浮具有催眠作用。陷入恍惚,讓她的心同漂浮的粒子一起飄走會是多麼容易啊
她還沒弄明白自己在幹什麼,身體就被催眠了。事情真的就這麼發生了,她突然醒來發現自己離開了自己的肉身,她恐慌了。
她在觀察臺上方一點,在離地面幾英尺的樹枝間。塵埃風發生了某種變化:它不再是那種緩慢的漂浮,而是像洪水氾濫時的河流一樣飛馳,是它加快了速度,還是因為她已離開自己的身體而使時間的運動不一樣了呢?不管是哪種原因,她都意識到最可怕的危險,因為洪水正威脅著要把她完全掃散架,並且是巨大無邊的。她伸出雙臂想抓住任何堅固的東西——但是她沒有手臂,沒有什麼東西相連。她的身體離她越來越遠,在她下面睡得如此之沉。她試圖叫喊,把自己喚醒:沒有聲音。那個身體繼續沉睡著,那個觀察著的自己則被完全帶出樹冠,進入寬闊的天空。
不管她怎麼掙扎,她也無能為力,把她帶出來的那股力量既平穩又如衝向攔河壩的水一樣有力:那些塵埃粒子正潺潺流過,彷彿它們也正洩向某個看不見的邊緣。
她被帶離了自己的身體。
她朝那個肉身的自己拋去一條精神層面的生命線,試圖回憶在它裡面的感覺:所有那些活著的感覺。朋友阿塔爾那軟軟的鼻尖輕拂她脖子的感覺、燻肉和雞蛋的味道、爬上一塊岩石時肌肉勝利的緊繃、手指頭在電腦鍵盤上美妙的跳躍、烤咖啡豆的芳香,和冬夜裡床鋪的溫暖。
漸漸地她停止了移動,那條生命線繫牢了,她懸掛在空中,感覺那潮流的重量和力量衝擊著她。
這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點又一點(隨著她強化了那些感官記憶,增加著其他的感覺:在加利福尼亞品嚐加冰的瑪格麗塔酒、坐在里斯本的一個餐廳外的一棵檸檬樹下,颳去自己車前窗上的霜,)她感覺到塵埃風在減緩,壓力在減小。
然而這只是刮到她身上的:在周圍,上面,下面,那巨大的洪水仍然像先前一樣飛快地流淌,不知為什麼,她的周圍有一小塊靜止的地方,在那兒,粒子們正在抵禦著這種流動。
它們是有意識的!它們感覺到了她的焦慮,並對此作出了回應,它們開始將她帶回她那遭遺棄的身體,當她近到能再次看見它,如此沉重、如此溫暖、如此安全時,一個無聲的抽泣震撼了她的心。
然後她回到身體裡,醒了過來。
她顫巍巍地深呼了一口氣,把手和腳貼在觀察臺那粗糙的木板上,一分鐘前還幾乎怕得發瘋,現在卻因為與身體、地球和重要的萬物成為一體而充滿深沉和舒緩的狂喜。
她終於坐起來,試圖理清一下思路,她的手找到了那個望遠鏡,她把它舉到一隻眼前,用一隻手支援著另一隻顫抖的手。那是毫無疑問的了:那緩慢的漫天漂浮已經成了洪流,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聽到,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感覺到,如果沒有望遠鏡,也沒有東西可以看到,但是即使當她把望遠鏡從眼前拿開時,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急速無聲的洪流,與之一道的還有她在因為脫離肉身的恐懼中所忽略的一件事情:空氣中瀰漫著的一種深沉、無助的遺憾。
陰影粒子們知道在發生什麼事,它們非常悲傷。
她自己也部分是影子物質,她的一部分臣屬於正在穿越宇宙的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