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境極壞的時候,西北熙河路鈴轄韓存寶兵敗五年穀的塘報於午時送進福寧殿御堂,在皇帝趙頊憤怒悲哀的心頭又刺了一刀。
傍晚時分,挑州、眠州遭受西夏兵馬圍攻的塘報接踵而至。
一日三驚的刺激,使趙頊失去了理智。他遷怒於王安石,認為這些戰場上的敗北,都是王安石封鎖訊息、罔上欺君的結果。他決定起用司馬光之事暫緩,先徹底消除王安石、呂惠卿在朝廷的勢力,一勞永逸地消除朝廷的內爭,全力對付外患的侵擾。
五月二十七日深夜,皇帝趙頊在福寧殿御堂,緊急召見了王安石。
西北熙河路鈴轄韓存寶兵敗五牟谷的塘報和西夏兵馬圍攻洮州、岷州的塘報,這一天也苦苦折磨著王安石。樞密使吳充原是一個不愛出頭露面的人,又是王安石的兒女親家,兩人在商議了應付西北邊境戰事方略之後,便託王安石轉奏皇上。
事有湊巧。王安石接到皇上深夜召見的浙召後,便帶著應對西北戰事的方略設想走進福寧殿御堂。
皇帝趙頊異常熱情地接待他,並親自為他斟茶設座。
在王安石受寵若驚的惶恐中,皇帝趙頊把一份《訟奏》表文放在王安石面前,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的宰相。
王安石開啟《奏表》一看,是呂惠卿寫的《訟訴書》:
安石盡棄素學,而隆尚縱橫之末數以為奇術,以至譖愬脅持,蔽賢黨奸,移怒行很,方命矯令,罔上惡君。凡此數惡,力行於年歲之間,莫不備具,雖古之失志倒行逆施者,殆不如此
王安石壓根兒沒有想到現居陳州的呂惠卿還會訟告自己於皇上,更想不到還有何事可訟告!他望著似笑非笑的皇帝趙頊,不知從何說起,欲辯無語,欲訴無聲。
皇帝趙頊含笑不露地從御案上一疊下獄制罪的案件中,撿出一件厚厚的“案情”,放在王安石的面前,若無其事地說:
“弄權矇混,偷天換日,才智超群啊!先生可察而覽之”
王安石拿起“案情”一看,是鄧綰幾個月前彈劾呂惠卿“華亭弄權奸利”的條列“案情”,立即猜出有人企圖矇混於其它案件之中下獄制罪。這是罔上欺君啊!他冷汗湧出,兩腿癱軟,跌跪在皇帝趙頊面前,叩頭稟奏:
“聖上明察。臣居東府,有不察失職之罪,但此事確非臣下所為。臣雖厭惡呂惠卿的為人,痛恨呂惠卿的弄權貪讀,但決不敢方命矯令,矇混欺君”
皇帝趙頊大笑,聲韻乾澀,邊笑邊冷眼盯著王安石:
“朕相信先生不會欺君蔽上,更不相信先生會以如此手法玩朕於掌中。但先生官居東府,有責任查清此事以告朕!”說罷,拂袖而走入內室。
月色茫茫,王安石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大內皇宮。他回想自己第二次任相以來一年間的所作所為,覺得無愧於皇上,無愧於朝廷,也無愧於同僚。即使在呂惠卿反目相噬的陷害、汙衊中,仍以委屈相讓,不予反擊,以圖有利於“變法”的推行。可皇上今夜不僅是對自己失職不明的譴責,而且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了。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在痛苦的思索中行走著,走了多長時間?他不知道。何時走進家門的?他不知道。
四更時分,在淚燭照映的書房裡,在病妻吳氏的拂照下,當他弄清這樁不光彩、不道德、不得人心的“弄權矇混事件”是出自兒子王雱的籌劃時,他的一顆心真地要碎了。他的老淚滂論而下,以拳捶胸,仰天嚎吼:
“‘種瓜得豆’,人生的一大悲哀啊!我一生坦誠耿直處世,為什麼弄權詭詐之徒卻出於我的門下?我一生光明磊落待人,為什麼奸佞陰謀之徒卻是我的學生?我一生負重如牛地耕耘著自己的田園,為什麼收穫的只是一把棘手的蒺藜!是我的狂狷執拗、偏狹少容造成的惡果嗎?我誤了國家,我誤了黎庶,我誤了英明的皇上,也誤了自己的兒子啊!‘變法’何其如此之難!王安石再也挺不起腰桿了,愧對聖上,愧對大宋江山,愧對古聖先賢啊”
王安石悲愴的淚水和哀嚎,使妻子掩面而泣,使兒子無地自容。王雱“撲通”一聲跪倒在王安石的面前,發出了碎心裂膽的懺悔:
“阿爸,兒愚蠢!讓仇恨矇住了眼睛。我恨呂惠卿的‘奸巧’,使二叔鬱憤而亡;我恨呂惠卿的‘陰毒’,使三叔蒙冤遭貶;我恨呂惠卿的‘反目相噬’、‘恩將仇報’,欲置阿爸於‘謀反’的死地。可我瞎了一雙眼睛,幹出了一樁‘矯令欺君’的蠢事,鑄成大錯,毀了阿爸的名節,毀了阿爸的畢生追求,毀了‘變法’
“阿爸,我恨呂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