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外之憂,縱無天災,必有鬼責啊!世情難料,人心難料,十五年的坎坷流離,我確實已是驚弓之鳥,連禍福之音也拙於分辨了。”
王朝雲在久久地沉默中發出一聲嘆息:
“天下禍福之事,唯神知之,我等凡俗之人,不必為此事熬費心血,聽天由命而已。久聞‘登州海市’神奇瑰麗,壯觀至絕,今不睹其景而離去,頗為憾恨啊!”
王朝雲的“神論”,觸動了王閏之“疑而求卜”的心絃。讓“神”決定這“召回京都”的禍福吧!便藉機而語蘇軾:
“霞之‘憾恨’,亦在我心。子瞻,何不祈禱於海神廣德王之廟,若神靈情我,賜以‘海市’奇景,也不枉我們五日登州之居了。”
蘇軾何嘗聽不出愛妾王朝雲所語之所寄!登州父老雲:“海市”嚐出於春夏,秋冬不復見。此時已是初冬,逆天時而異想天開,乃徒招失望煩惱之舉。遂搖頭作答:
“寒冬已臨,海氣低垂,海神廣德王亦潛居深宮暖室,不理人間之事,祈之無視,禱之無聞啊!”
王朝雲笑著說:
“先生何未祈禱而先怯!‘信則在,誠則靈’,此古訓也。唐代文學大師韓愈任監察御史時,逆鱗而諫,被貶為潮州太守,後改移江陵江曹參軍而北上,途經衡山,正逢秋雨時節,陰氣晦昧,霧被群山,祝融峰隱於黑霾之中。韓愈欲睹衡山麗景奇觀,遂祈禱山神于衡岳廟。心存正直,山神感通,果然‘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先生,唐之韓退之能誠感山鬼,今之蘇子瞻就不能德感海神嗎?”
蘇軾大喜,捋須面笑:
“病急亂投醫,妙語解憂愁啊!‘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韓退之能信賴山鬼,蘇軾還敢不信賴海神嗎?季璋、子霞,快備香燭黃表、貢果祭食,借夕陽黃昏,我們同去城西海神廟祈禱,願明日海空晴朗,給我們一個消解‘憾恨’的瑰麗‘海市’。海神啊,蘇軾一家的命運,都交給神靈了!”
王閏之、王朝雲亦暢然而笑,攜手準備香燭黃表、貢果祭食去了。
十月二十一日清晨,海霧如潮如濤,飛卷湧動,瀰漫在海面,遮蔽了海空,吞沒了山崖,一團一團地捲入臨海的蓬萊閣,似綿,似絮,似雪,似紗,目光所及,是一層層穿不透的白饅。隱約的潮聲在蓬萊閣腳下呻吟著,似乎在告訴蓬萊閣上的人們,今日將是一個霧漫大海的日子。
此刻,蓬萊閣曲折的觀海迴廊上,在濃霧肆虐無聲的狂舞怒卷中,只有五個人在憑欄沉默著,不合時宜的奇思夢想,不合時宜的苛覓苛求,不合時宜的形影孤單,痴心痴意經受著時節必然的濃霧遮掩和濃霧中霜冷水寒的懲罰。蓬萊閣飛簷的駝鈴在濃霧中發出了一聲聲苦澀的哀嘆,似乎在悄悄的訴說著:這一家人莫非都心痴犯傻了
蘇軾在憑欄昂首遠眺,似在濃霧中品味著無可奈何的失望,在失望中尋覓著安撫愴楚靈魂的慰藉。
王閏之愁眉緊鎖,目光憂鬱,似已被濃霧漫溼了冰冷的心靈。這翻滾的海霧何時才能消散?就是海霧消散之後,就一定會有一個瑰麗的“海市”嗎?她的神情哀怨失神。
王朝雲懷抱琵琶,倚欄閉目合十祈禱。懷中的琵琶原是要為丈夫“日將旦而四海明”的命運歌唱,誰知海神不佑,今日卻要為丈夫“必有鬼責”的不幸哀傷了。她也許在懺悔自己昨日的多言多語
蘇迨手握竹笛憑欄呆然。兩年前,他在黃州隨著一位牧牛老人學會了吹奏橫笛,能吹出動聽的牧歌,曾得到父親的讚揚。今日原是要伴父親吟詩而歌的,可現時的濃霧早已浸嚥了竹笛。他無言無語,任霧團繞著身軀飛旋。
年幼的蘇過,似已被從未見過的濃霧嚇懵了,惶恐地俯視著腳下升騰而起的霧團,飛卷的霧團似已使樓閣搖晃起來,不知何時就要坍陷。他緊緊拉著母親王閏之的衣襟。
霧漫樓臺,不消不散,有增無減。王閏之耐不住了,她不願丈夫為最終的失望強嚥痛苦,便移步於蘇軾身邊,輕聲地說:
“子瞻,明日再來吧,這霧”
蘇軾似已明白妻子之所思,用爽朗的讚頌聲截住了妻子的勸慰:
“這霧,這霧壯觀而神韻醉人啊!季璋,我們何曾沐浴過這多情好客、醇若酒釀的神山之霧?這是海神為我們一家奏起的迎賓曲啊”
這自覓歡快慰藉的話語是對王閏之說的,似乎也是對王朝雲和兒子說的。
蘇軾侃侃地說著:
“季璋,我們沐浴過廬山之霧,那是林海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