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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也站了起來,誠懇而語:
“君實啊君實,你的膽子大一點,你的心思活一點,你的迂腐之論就會少了”
第二次爭論的結果,皇上趙頊又同意了王安石的設想。
司馬光不知自己錯在何處而老友王安石對在何處。
宋代翰林學士的職能,隨著中央集權制的強化而提高,至仁宗年間,已成為集權制理論上的詮釋者和實踐上分割宰相權力的牽制者。他們為皇帝出謀劃策,以備皇帝選擇;承擔諮詢,為皇帝提供歷史證據;起草內製,削弱宰相執掌詔命之權;他們參與機密事務、議論時政、評品宰執,從而在事實上、心理上獨立於宰執之外,直接聽命於皇帝,成了“內助天子”的智囊團。他們沒有任何行政權力,只能牢牢地依附於皇帝,成了皇帝的心腹,也就具有較為自由的發言權,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針砭時弊,有益於政治清明。因為他們唯皇帝是用,在一定程度上,又助長著皇帝的專制。司馬光正處於這樣一種特殊地位。
近半年來,司馬光除了每日進邇英殿進行兩個時辰的“侍讀”外,不再議論朝政,以免干擾皇上在王安石扶助下的思考和決策。皇帝似乎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再更多地提出朝政方面的事情詢問。這樣,司馬光便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耗在書局這個不大的空間。讀書、思考,與眼前這幾位年歲不等的朋友談史論道,進行編纂《資治通鑑》理論上、體例上、資料上、技術上的準備。
他尊重太常禮院博士劉攽(字貢父)。這個身軀不高、舉止隨和、不修邊幅、耿直坦蕩、年已四十七歲的江西人,自幼刻苦自勵,博覽群書,精於漢史,而且往往於詼諧成趣中,化解史料上迷離撲朔的難題。“貢父,天生史學之才也。”
他欣賞劉恕(字道原)的才智修養。這位身材高大、道貌岸然、語出驚人、年僅三十七歲的翁源縣令,簡直是史學上的奇才。“奇”有三:一,在當代文人學士中,真正稱得上“博覽群書”者,唯此一人;二,博而不呆,深而不滯,是解決史事紛錯難治的能手;三,讚語無所藏,抗言無所避。“得史聖司馬遷之真諦者,道原也。”
他更喜歡二十八歲的範祖禹(字淳甫)。這個天資聰穎、英俊多才的年輕龍水縣令,雖是原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範鎮的從孫,卻毫無紈絝之氣。精研學業而富有主見,銳意進取而沉穩從容;無譁眾取寵之心,有究根問底之志;節衣儉食,甘於寂寞;勤於探索,自強不息。“他日史家有繼,必此子也。”
也許因為“變法”風雨即來,也許因為王安石就任參知政事的訊息已從大內傳出,也許因為半年前延和殿裡那場“理財”之爭仍在司馬光的心頭回蕩,也許只是因為修史需要,他們今夜議論的話題,是漢武帝時治粟都尉桑弘羊推行鹽鐵酒類官府專賣的一段史實。
此刻,精於漢史的劉攽正在從容地談論:
“漢武帝元狩年間,國庫日虛,匈奴壓邊,治粟都尉、領大司農桑弘羊,組織幾十萬人屯墾戍邊,以御匈奴進犯,確是一件有遠見的決策。為解決財政上的困難,他敢於從豪強、富商、大賈手中奪取鹽鐵酒類私營之權,一變而為官府專賣,也是一件極有膽略的舉動。這個舉動的直接功效是:削弱了各郡國的勢力,打擊了豪強的高利盤剝,增加了官府的錢財收入,於國於民還是有益的。所以,對桑弘羊這個人,我們應當予以注意”
司馬光很自然地從桑弘羊就想到了王安石。又從王安石想到劉攽,王、劉私交甚厚,不知史論是否受私情所擾。
範祖禹向劉攽提出質詢:
“桑弘羊屯墾戍邊的決策,從漢以來,似無疑議。但他官營鹽鐵酒類之舉,太史公司馬遷似乎不以為然。太史公以為桑弘羊官營鹽鐵之論,是矇蔽了漢武帝,故而太史公譏笑漢武帝‘昏暗不明,所用非人’。貢父公以為太史公這個評論公允嗎?”
司馬光微微點頭。他喜歡範祖禹這種敢於向漢史權威提出挑戰的精神。
劉攽朗聲一笑,諧趣地說:
“太史公當然是聖明的,但不是每句話都高明。他老人家對鹽鐵酒類和黎庶細民吃穿費用的瞭解,大約和我們一樣外行,決不會比商人出身的桑弘羊高明,所以,也會有拿不準的地方。依我看,太史公對桑弘羊的評論,大半是依據桑弘羊後來德行有缺,為人不忠,與上官桀等勾結、謀廢漢昭帝而立燕王旦、終被殺頭的既成事實作出的。”
司馬光笑了:貢父之智,在於高屋建領,故而闢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