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時間。現在做手術非常危險也很麻煩。你們還是去大醫院吧。這裡負擔不起風險。
他們只得離開。一路都不說話。走出弄堂後,又是繁忙的街道。車水馬龍。他們站在路邊觀望了一陣。後來沉年說,我們回去吧。回去之後,再想辦法。
已經深夜。重新坐上火車。回去。穆夏靠在他的肩上,已經沒有眼淚。
沉年,你可以原諒我嗎?她的聲音輕若遊絲。
沉年無聲地點頭。
下雪了。白茫茫一片。雪的到來是安靜的。緩緩降落在沉默的土地上。火車的行進是漫長的。透過窗戶看外面,雪正在不緊不慢地下。沉年的左手拉著穆夏的右手,他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他想到,這麼多年以來,所有發生了的事。可是很多已經忘記了。記憶正在消退。他突然想到他的母親,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她。還有他的父親,從未在夢中見過他。或許,他們現在已在一起。這是值得安慰的。
他送她回家。將近凌晨,雙腳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破碎的聲響。她的家在十三樓。要坐電梯。
我不敢回去。
我會和你媽媽說清楚的。沒事,不要擔心。
再次見到穆夏的母親,沉年感到非常驚訝。她已蒼老許多。離開一段婚姻之後,她開始迅速衰老。眼睛凹陷,雙頰消瘦。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門是一直開著的,彷彿一直在等他們的到來。她正在看電視。無聊的廣告。嘈雜的聲響。沉年在門口輕聲地叫她,阿姨,你好。我把穆夏送回來了。
她轉過頭,看見他們。目光是冰冷的。穆夏顫抖地叫了一聲,媽。
他們進去。一直沉默。穆夏的母親突然抓起一隻玻璃杯,在地上狠狠摔碎——不要臉的東西!小賤貨。還知道有臉回來啊?怎麼不死在外面算了。
她起身要去打穆夏。被沉年一把拉住。他說,阿姨,不要這樣。我已經把她送回來了。
你是什麼東西?是不是你乾的好事?啊?你才多大點啊,就知道玩女人。怎麼玩到我女兒頭上了啊!沒娘教的東西,趕快給我滾出去!
穆夏說,媽,不是他——你不要誤會他。
你給我閉嘴!你什麼不好學,學你的爸爸。他在外面玩女人,你倒好,在外面和男人亂搞,還把肚子搞大了。
阿姨,你不要亂說話。你根本不瞭解情況——
——這裡沒你什麼事。你給我滾!馬上滾!她把沉年往外面推,然後狠狠關上門。已經有鄰居探出頭來了。他們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戲。臉上是曖昧的表情。看到沉年出來,飛快把身子藏了回去。沉年敲了一會門,最後,只得放棄。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穆夏。
一個星期之後,他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屍體。在醫院裡。被白布覆蓋著。鮮血不斷浸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發出濃烈的腥味。沉年沉默地走過去,想要掀開。被醫生制止。穆夏的母親,哭得數次暈厥過去。房間裡圍滿了人。她的父親。許多親人。還有老師和同學。都在低聲哭泣。為死去的年輕生命哀悼。沉年的手腳冰涼。他一直站在那裡,在所有人中間。起初,他一直剋制著自己的感情,眼睛一直盯著遠處某個地方。直到後來,醫生要把她的屍體帶走,他終於不可遏止地哭起來。腿腳無法移動。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蒼白無邊的房間裡。地上還殘留著穆夏剛剛留下的大堆血跡。沉年突然覺得,那是如此熟悉的顏色——紅色。非常的鮮豔並且濃烈。像一群蝴蝶那樣撲向他,把他包圍。他覺得窒息。在這樣的血色中,他再次見到了穆夏明亮燦爛的笑顏,在太陽下面閃閃發亮。他叫她的名字,穆夏。但是她飛快地轉身,消失不見。他終於蹲下來,大聲地哭泣。
那天剛好是除夕。
穆夏在那個下午從窗戶跳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事。她的鄰居,不厭其煩地,到處訴說她的遭遇,添油加醋。親戚朋友甚至她學校的老師都紛紛上門詢問。話語繁複。她的母親早已煩躁不堪。已經顧不得形象,大聲咒罵她。終於,在那個陽光清冷的下午,她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爬上窗戶。站在上面,突然覺得非常輕鬆。風吹過來,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鳥,張開翅膀,感受瞬間的自由與放縱。然後,她往下跳。
從十三樓,往下跳。
沉年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感受那無比的絕望。那些天,像母親剛剛死去的時候那樣,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重新見到了那些血。穆夏在血色中出現,像花一樣綻放。她穿著白色的上衣,淡藍的裙子,就在五月的太陽下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