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公至岐下而「豳人舉國復扶老攜幼,盡歸古公於岐下。」(見同上)薰育莫如之何。更有甚者,「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同上)是皆可想像出來,諒非史遷臆說。因之當時部落酋長絕不敢開罪民眾,相反地他為著吸取民眾,反要取悅人民,因之乃有所謂「仁政」興焉。誰能行「仁政」得到人民好感,誰就能口碑載道遠近來歸,誰就可富強起來。此遺風至戰國時猶未全泯,粱惠王的心理便是如此。他問孟子說:「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兇,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梁惠王上》)他這是在利用「仁政」為爭取民眾的手段呢!
再看「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孔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亦似重有憂者。」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禮記?檀弓》)可見在春秋時期,「去」——遷徙——的問題還甚簡單,主要的還是以政治為轉移。
以故上古部落酋長,唯一自謀發展勢力之道便是爭取民眾,而「仁政」便是爭取民眾的手段。部落間的競爭,也只有競行仁政。誰行得最有成效,擁眾最多,誰就可以為天子。且看三代後人,皆能說出一套他祖先如何「行仁政」的歷史來。至後來子孫不肖得意忘形,失去了人民好感,因之其部屬又相率亡去,其勢力遂日益式微,結果由另一位仁政行得最得法的酋長,取而代之。故周武王伐紂,初會孟津時,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直至「紂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而奔周。」(《史記?周本紀》)眾叛親離部下逃得差不多了,於是武王一舉而滅商國,代為天子。
故行仁政是農業社會初期政治的特色。那時代才是真正的民本主義的社會,人民有絕對自由的生活,絕對自由的意志,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各自為著他的快樂生活而操作;他們無求於人也無害於人。可想見當朝暾初上,荷鋤頭,唱山歌,是怎樣的一個自由快樂的世界,那確是真正值得我們懷念的原始社會。流傳所及,到後來儒家感世道陵夷生靈塗炭,未免益增思古之幽情,於是一開口便是堯、舜、三代,崇先聖而薄后王,儘量地恭維前人,使他們成了理想化的人物,而想復興三代之盛。可見他們未能瞭解人類經濟生活發展的程式,未能把握住時代,結果奔波一生也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聊以盡心焉而巳。難道后王的本質上,就比先王壞?試看戰國時宣傳仁政最力的大師孟軻亦何嘗不受諸侯的熱烈的歡迎;然他的仁政終究行不通。老實說,至戰國,「行仁政」的時代早成過去,其結果是「天下莫不與之」,或者是因此而被鄰國侵滅,卻大有懷疑的必要。
土地私有與封建
可是後來生殖日繁,耕種技術亦隨之進步,由粗淺的自然播種進而發明耒;由人耕進化至牛耕。土地大量的被利用,荒地日少。因之土地的使用漸漸地感覺不自由。人民各擇沃土以居,最後雖荒山大澤亦漸被利用,誰能捷足先登據有一塊沃壤,簡直是天之驕子。至後來雖求得一塊瘦瘠亦屬不易。因之人民乃據土地為不動產之一而安土重遷了。土地漸漸地感覺不敷分配,兼以地形的限制,井田制之不能再實行,亦是意料中事。
至是但有土地便不愁沒人耕種,因之野心的酋長們所愁的不是寡民而是國小。彼此間爭奪物件轉移至土地上去。國家遂由以人民為主體一變而以土地為主體矣。國君——也就是部落酋長,為著擴張國土,不惜剝奪人民的自由以配合他開疆拓土的野心;暴虐無道的更不惜奴役人民以供一己淫樂。蓋已無需乎再取歡民眾,而人民雖稍感苛政的虐待,亦不敢輕言遷徙了。自是以後遂不復再有仁政矣。
因之土地乃漸漸地變為私有。小而言之人民私有,大而言之國君私有。土地私有的觀念既成立,真正的封建制度乃繼之以起。跋扈的野心家乃思侵奪他人土地以實一己私囊;或劃地以封功臣親戚,役其地人民為農奴。至周初時,己屆成熟時期,周武王乃集封建之大成。《苟子?儒效篇》說:「周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太史公估計姬姓諸侯有五十五人(《史記?漢興以來諸侯年表》),考其封土所在地,多在王畿附近的沃壤。其封異姓諸侯泰半屬於不得已,其有古聖先王之後者如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殷之後於宋等。史說是「武王追慰先聖王」,實則不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