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真可喜可慰也。
另一個改變我寫作計畫的原因,是research經驗多了,在其他課程的期終作業裡也可儘量發揮。我選賀昌群老師的「南北朝史」和「秦漢史」,秦漢史的期終作業,我就把它通俗化一下發表了。稿費是夠三個臭皮匠,吃一頓「小金剛」(沙坪壩上香味四溢的小餐館)。
大三時,我選修顧頡剛先生的「商周史」,也把期終作業寫成〈中國郡縣起源考〉。曾蒙顧老師用硃筆作長批,說什麼「有眼光、有裁斷」,大大獎勵一番。前年顧師百年冥誕,各界盛大紀念。我忽然也收到一份請柬,便道去蘇州參加。我問顧潮學妹如何找到我的名字。她說她們正替顧師編年譜,檢視顧師日記,發現了我的名字,「還有分數呢!」——半個世紀未碰「商周史」了,真愧對名師。但是這篇短短的期終作業後來在「安徽學院」(今日安大前身)的學報上發表了,史系主任李則綱教授和中文系主任朱清華教授都批覽了。它竟變成我進入安大教書的敲門磚。後來我進哥大,它也幫我在哥大的「中國歷史研究部」找了一份工作,因為它證明了我可讀中國古書。
最可笑的是,它又把我介紹成「小門生」的身分,去替胡適老師寫自傳。替胡老師寫自傳(寫傳記或年譜是另一回事),不深入古籍,胡老師是不要的。這一點我想羅爾綱先生一定知道。——一篇短短的期終作業,混了這麼多碗飯吃,真如胡老師所說的:「社會對一個人的報酬,實遠大於一個人對社會的貢獻。」然追根究底,我這項「一技隨身」,實啟蒙於郭廷以老師「中國近代史」那一課。
做會了research,興趣也廣泛了,學不主一,東掐掐、西抹抹,結果一事無成,連郭老師所啟蒙的一本簡明中國海軍史,也沒有繳卷,真愧對數十年來的良師益友。老大徒傷悲,悔恨無已。「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後輩青年學子,毋步老朽後塵。
紐約接機以後
一九四三年我在中大畢業後,曾考取中大歷史研究所作研究生。無奈離家日久,返鄉省親心切。其時家鄉敵軍已退走,川皖之間尚有安全的陸路可通,我就還鄉了。翌年湯恩伯打敗仗,河南陷敵,我又得機入「安徽學院」作講師,中大便沒再復學。一九四八年赴美留學;四九年大陸政權易手,回憶沙坪師友,就如同隔世了。
誰知在五〇年代中期某月日,我忽然收到一封發自臺灣的國際郵箋,字跡好熟悉。一看原來是郭廷以老師寄來的,真喜出望外。信中他說即將訪問紐約,並寫出班機時刻,盼我能接機,餘事面詳。我接書真十分興奮。屆時乃開了我那百元老爺車趕往「荒怠機場」(Idewild Airport,後改名甘乃迪國際機場)接機。那時荒怠機場名副其實,還是一片荒野。四周蘆葦高過人頭。汽車自蘆葦夾道中,緩緩開入機場。但是地雖荒僻而接機者仍是人頭濟濟。我站在鐵欄之外,見百碼之外的機上旅客循梯而下。接機人群均搖手歡迎。郭老師剛出機門,還在梯上時,我就認出了。——那倒不因為他是中國旅客的緣故,而是因為他那熟悉的體形和動作,雖然他已不用手杖;藍布大褂也改成了西裝。我雖然舉手大搖,我想他是不會認識我的。他有學生千百人,相別十餘年。他何能認出我呢?當他走近了,我正預備自報姓名時,老師竟搶先破容一笑說:「德剛,你來啦。」我接過他的手提包,握手相迎(仍然不敢用西式擁抱),師生都高興無比!
那是郭老師第一次訪問美國。人地生疏,一切由我安排。我做他的隨員,他的秘書,他的代表,他的翻譯,和他的司機。到處奔走洽談,日夜不停。
郭廷以教授那時正忙著組織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籌備處」。五〇年代的臺灣仍有其「文化沙漠」之名;經濟上也一窮二白。郭師美國之行的目的,第一是向福特及其他基金會,申請補助,第二是想與美東諸名大學掛鉤。——那時美國的「名」大學,都還在美東呢!
天下事最難的是伸手向人要錢!次難的是訂立不平等條約。人家榮華富貴,你一窮二白,攀起親來,門不當、戶不對嘛!縱使貴人好見,而貴人之下的與你說相同語言的「二爺」、「馬弁」等人的臉色有時是直如秋霜、如破鞋,令人出而哇之。
郭老師原本是一位寡言鮮笑的嚴肅學者,為著中國近代史而向一些不值一顧的假學者、爛政客,強作笑容,低聲下氣,我這位老師的道童、隨員、小和尚、汽車伕、樊噲每為之怒不可忍,衷心尤為之惻然。——然郭老師有傳教士精神,為著「近史所」這個baby,他任勞任怨,篳路藍縷,一鍬一鏟地為它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