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慾」發作時,又何止六親不問哉!——上海租界這個銷金之窟,因此也變成最不堪聞問的人慾橫流的藏汙納垢之所了。
但是,人畢竟是人,洋人也是人。因此,在這個人慾橫流的租界裡,為人慾遭殃的不只是可憐的中國妓女和黃包車伕。高貴的洋人,偶亦難免。那時在上海灘上與青幫最能打得火熱的高等洋人莫過於年入百萬的法國總領事了。
一年窮領事,百萬雪花銀!當年的百萬足抵今日美鈔三五百萬吧!哪裡來的呢?青幫徒子徒孫之孝敬也。但是拿人錢手軟。一次他的副領事因小事不洽於某地下光棍,被光棍一槍處決。總領事只向巴黎報稱遭「情殺」結案。
帝國主義控制了中國;我們中國的「麻皮金榮」,也控制了帝國主義。宋公明說得好,他年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黃金榮亦丈夫哉。
但是天下事哪能全是壞的呢,縱使是租界也有它的陰陽兩面。罪惡淵藪之外,它是我國西化和現代化的策源地;是我國志士仁人搞革命,搞民主的避難所;也是我國新文化、新文學的寶山。有此三者,租界先生在我國近代史上,也就足夠不朽了。我們日後寫民國史,歌頌它老人家的機會多著呢。把它作為長毛史的談助,我們就暫時打住吧!
白色棉紗敵不過黑色鴉片
現在還要交代一下那位耿直的美國公使馬歇爾上校。
馬歇爾這位英帝在華竊權的見證人,當時是激於義憤,也是為著保護美國商業利益而強烈反英的。其後竟因此而招致誹謗撤職。
其實美使反英,不始於馬氏。他的前任義華業( Alexander H。 Everett)和德威仕(John F。 Davis)都是反對英國的。只是那兩位前任之反英比較抽象。並且他們主張聯法俄共同反英的。馬歇爾反英則反得很具體;並且,他是主張不計後果,由美國獨力反英的。——可惜這種英美之間的矛盾,不但我們顢頇的大清朝廷和愚昧的東王府、天王府,一無所知,不能加以利用;我們後來的革命史家,把帝國主義恨得牙癢癢的,動輒一竿打翻 ,都是不對的。
在歷時兩百年的中美外交史中,來華報聘的共有兩個馬歇爾——亨福利 ?馬歇爾和喬治?馬歇爾。這兩個馬歇爾,老實說都還算是君子人;不像尼克松和基辛格那種法家策士。
美國公使們(後來的伯駕除外)為什麼一致反英呢?
他們要反的,第一是大英帝國主義。十九世紀的大英帝國在遠東是不惜一切手段,對中國加以控制的。它自己的首相迪斯瑞理(Benjamin Disraeli)說得好:「大英帝國無永恆朋友,也無永恆敵人,只有永恆利益!」換言之,大英帝國為著永恆利益,它有奶便是娘。為著利益,它是不擇手段、沒有原則的。但是,英國外交的方法,則是做得最為高明,不像日本人和俄國人那樣赤裸裸的不要臉。上述英國人趁火打劫、製造殖民地、掠奪海關,都是最標準的例子。
美國人就不一樣了。為著美國的商業利益,山姆大叔的對華政策,一開頭便是搞「機會均等、利益均沾;門戶開放、主權獨立」的。美國朝野堅守這項原則,堅持了五十餘年,至二十世紀初年八國聯軍時代,始由國務卿海約翰(John Hay)把它概念化了,載入史冊的。
上節所記那位老馬歇爾,反英反的也正是這一點。他認為英國「破壞條約體制,破壞中國主權」,是違反美國利益的。
美使反英的第二點是「鴉片貿易」。英國人當時不顧一切的向中國傾銷鴉片(文翰便是鴉片販的代言人,是十分可恥的)。在美國人看來——尤其是馬歇爾這位美國南方人看來,中國人被黑色鴉片弄得民窮財盡,便再沒有餘財去買美南特產的白色棉紗了。這也是大有害於美國利益的,所以他要反對到底。
第三點便是馬歇爾是美國農村出身的直腸人;一位上校軍官,大老粗,看不慣英國官僚的那種小手腳。
凡此小手腳——例如上述的化租借地為殖民地;如搶奪中國海關等等——英國人都做得極其光鮮。但是他騙得了曾國藩,卻騙不了馬歇爾。所以,馬歇爾要極力「維持條約體制」。在條約明文之下,中國(不論是誰的政權)一定要「主權獨立、領土完整」,才最符合美國的商業利益。這個基本原則雖是純粹為著美國利益而設計的,但是國際上沒這個基本原則的牽制,中國可能就被列強瓜分了。
馬歇爾可能就是為著阻止英國在租界上玩手腳,才說動劉麗川把吳健彰釋放的。馬要他回來重行掌握租界和海關的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