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層她不願告人的動機—— 行為科學上所謂「刺激——生機——反應」是也。她想以生死交關的危機,誘迫十國的「欽差大臣」(此時克林德欽差已死了)保證不要她「歸政」;也就是撤銷蔣幹先生偷來的那四條秘密的要求。無奈這四條要求原不存在,而十公使也不是老太后肚子裡的蛔蟲,不知如何反應。好在他們內有糧草、外有救兵。他們就冒著生命的危險,死守待援了。
至於老太婆說:「難道一個使館有打不下來的道理?!」她說這話確是胸有成竹的,因為她還有德國克虜伯廠製造的重炮沒有動用呢!三十多年之後,當「五次圍剿」勝利在望時,《大公報》記者範長江為當局向「朱毛」致意,不是也說蔣委員長對他們「手下留情」嗎?因為中央軍裡最新式的德制武器都還未對他們使用呢!既然手下留情,為何又一定要打呢?賢明的讀者,就自己去回答吧!
老太后的德制大炮在哪裡呢?原來它是配備在榮祿的嫡系部隊「武衛中軍」的炮隊裡。當董福祥猛攻使館十數日不得下,端王乃以上諭調中軍分統(軍階略近旅長)張懷芝派「開花炮」助攻。這位張分統是「天津武備學堂」的畢業生,與曹錕同學。這個武備學堂原是李鴻章授命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主辦的,是中國第一座新式軍校。這時武衛中軍所用的德制「開花(彈頭爆炸)大炮」連後來德國軍官都自嘆少見。因此張懷芝奉命之初自覺是立功的機會。他乃在城頭架好大炮,瞄準使館區,只要放三五炮下去,各使館就成為屍體狼藉的一堆灰燼了。正當他要下令開炮時,這位三十九歲的軍官忽然靈機一動——他知道炮聲一響,後果就難以收拾了。他又改令緩發。隨即自己下城直趨榮祿官邸請示,要他的頂頭上司手寫一道發炮的命令以為憑據。榮祿不敢親發命令;也不敢不發命令。雙方僵持甚久。這一來,懷芝更不敢離開榮府,自作主張,便在榮府賴著不走。最後榮祿纏他不過,乃支吾其辭說:「橫豎炮聲一響,裡邊(宮裡邊)是聽得見的。」——這是榮中堂在中國近代史上一句不朽的名言;而張懷芝這位後來官至安徽巡撫,民國時代袁皇帝曾封為男爵不受;其後又做到山東督軍,和徐世昌任內的參謀總長的大軍閥,也不是個笨人。他聞言大悟。乃匆匆趕回城上,謊說炮位不準,需重測方位,遂把目標定向使館後之空地。眾炮齊發,轟了一天一夜未停,直至上諭再次停攻始止。使館雖飽受虛驚,宮中府中均至為欣慰。(見《義和團史料》下冊,頁五六二,引《春冰室野乘》;富路德老師與其它西文史料,也頗有驚人的敘述;張懷芝故事散見中英文傳記,及《民國人物小傳》第五冊,頁二八〇。)
庚子年圍攻使館的鬧劇就這樣一鬆一緊、亦真亦假的鬧到八月十四日,使館內被圍洋人與中國教民忽聞哈德門外有機槍聲,知洋兵已攻破北京,因當時中國軍隊尚無機槍也。是日下午二時在數百洋人一片歡叫聲中,一大隊打著英國旗幟的印度錫克兵(Sikhs;上海人俗呼為「紅頭阿三」者),一舉衝入巷內。五十天使館之圍是結束了;中國的首都北京也就淪陷了。
*原載於臺北《傳記文學》第六十二卷第一期
四、不堪一擊的拳民與七國雜牌軍
在中國近代史上最可恨的慘劇,莫過於一百年中我們的首都竟三度為敵國佔領。在佔領期間,敵軍的奸擄焚殺之殘酷,也是世界文明史上所少見的。
這三次中的第一次便是一八六〇年「英法聯軍」攻破北京,並把那一座「東方凡爾賽」的圓明園燒成灰燼。但是這次國恥對滿族統治者的教訓不大。那時入侵的洋兵不足兩萬,而北京的禁城之內,巍峨宮闕即有九幹餘間。加上圓明園、頤和園和東陵、西陵,僅是皇家內務府所管的財產,就足夠這些洋強盜搬運的了。那時中國又沒有通海口的鐵路。再加上北京天津一帶高官貴族的王侯宅第,和千萬家富商大賈的巨鋪廣廈。萬把個小強盜一朝竄入,個個滿載而歸,累得要死,也搬不了「天朝」的幾座金倉銀庫。
最可嘆的還是有些滿洲貴族,他們卻認為英法聯軍的入侵,對大清王朝是因禍得福。為什麼呢?因為在中國三千年的帝國專制史上,首都淪陷,不是亡國,便是改朝換代。哪有像英法聯軍攻佔了京城,最後只簽訂了幾件「文書」,便率數退走!——歷史上哪有這樣輕鬆的事?
再者,簽了幾件文書,不但夷兵全撤,而且「英夷」還能效忠朝廷,派戈登將軍來華訓練「常勝軍」,助剿「發賊」,消滅叛逆。——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朋友,在你我看來,清廷在英法聯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