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一個晚上沒有一些調情打趣的玩藝兒,她會覺得沉悶而可笑的。她免不了逗弄克利
斯朵夫,可是白費;他簡直沒覺得。克利斯朵夫壓根兒不懂什麼叫做調情。他只知道愛
或不愛。他不愛的時候無論怎麼也想不到愛情方面去。他對高麗納的感情只是熱烈的友
誼,他從來沒領教過這種南方女子的性格;她的魔力,風度,快活的心情,敏捷的理解
力,開曠的胸襟,他都體會到;這些已經大大的超過了愛情所需要的條件;可是〃愛情之
來是不可捉摸的〃,這一回它豈不來;至於沒有愛情而玩愛情的遊戲,他連想也沒想到過。
高麗納看著他一本正經覺得好玩。他在鋼琴上彈著他帶來的音樂,她挨在他身旁,
把裸露的手臂繞著克利斯朵夫的脖子,並且為了看樂器,她身子望前探著,幾乎把臉靠
著他的臉。他覺得她的睫毛掠在他的臉上,看見她眼梢裡帶著俏起的意味,也看到那張
可愛的臉撅著嘴唇笑著,等著。——她的確等著。克利斯朵夫可不懂這暗示,只覺得高
麗納使他彈琴不方便,他不知不覺掙脫了身子,把坐椅挪動了一下。過了一會,他回過
頭去想跟高麗納說話,發覺她拚命想笑,她的酒渦已經在笑了,可還抿著嘴忍著。
“你怎麼啦?〃他很奇怪的問。
她望了他一下,禁不住哈哈大笑了。
他完全莫名片妙:“你笑什麼?難道我說了什麼古怪的話嗎?”
他越釘著問,她越笑。快歇住了,一看他那副發呆的神氣,她又大笑起來。她站起
身子,跑去倒在屋子那一頭的大沙發上,把臉埋在靠枕裡,讓自己笑個痛快,她全身都
跟著抽動。他也被她引得笑起來,走過去拍著她的背。等到她稱心象意的笑夠了,才抬
起頭來,抹著眼淚,對他伸著手:
“哎啊!你多老實!〃她說。
“不見得比別人更壞吧?”
她抓著他的手還在格格的笑:“法國女人不正經是不是?”(她學著他古怪的法語
讀音。)
“你這是嘲笑我啊。〃他也興致挺好的回答。
她溫柔的望著他,用力搖著他的手,問:“咱們是朋友嗎?”
“當然!〃他照樣搖著她的手。
“高麗納走了,你會想起她嗎?你不恨她嗎,這個不正經的法國女人?”
“德國蠻子這麼傻,你也不恨他嗎?”
“就為他傻才喜歡他呢你會上巴黎去看我嗎?”
“一定的你會跟我通訊嗎?”
“我可以賭咒你也得賭咒。”
“行,我就賭咒。”
“不是這樣的。得伸出手來。”
她學著古代羅馬人發誓的模樣。她要他答應寫一個劇本,一出通俗的歌劇,將來譯
成法語,讓她在巴黎上演。下一天她就得跟著劇團走了。他約定後天上法蘭克福去看她,
劇團要在那邊公演。他們又談了些時候。她送給克利斯朵夫一張照片,上半身差不多是
裸體的。兩人高高興興的分手了,象兄妹似的擁抱了一番。自從高麗納看出克利斯朵夫
很喜歡她而不是愛她以後,她也真的喜歡他,不動愛情而把他當做好朋友。
他們都睡得很好,誰也不做亂夢。第二天他早上有預奏會,不能送她。可是第三天
他把事情安排妥當,上法蘭克福赴約去了。那只是兩三個鐘點火車的路程。高麗納並不
以為他真能說到做到;他可把約會看得很認真,戲院開場的時候已經到在那裡了。他在
休息時間上化裝室去找她,她一看見就又驚又喜的叫起來,起上他的脖子。他來赴約使
她非常感激。克利斯朵夫覺得不痛快的是,法蘭克福很多聰明而有錢的猶太人,能夠賞
識她眼前的美貌,料到她將來的走紅,都爭著來恭維她。時時刻刻有人上化裝室來,全
是些眼睛挺有神面面團團的傢伙,用著生硬的口音說些無聊的奉承話。高麗納當然搔首
弄姿的跟他們賣俏;以後跟克利斯朵夫說話也不由得拿腔作調,帶著逗弄的口吻,使他
不大高興。她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化裝,他可一點不感興趣;眼看她把胳膊、胸脯、臉
搽脂抹粉,他只覺得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