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況。要是他稍有經驗,一定會懂得演奏上品音樂的時候,聽眾的數目自然
比不上演奏平凡音樂的時候:因為大部分人感到興趣的是音樂家而非音樂;而且一個跟
普通人沒有分別的音樂家,顯然不及一個穿著短褲的兒童音樂家那麼好玩,那麼動人,
能夠教傻瓜們開心。
克利斯朵夫空等了一會兒聽眾,決意開場了。他硬要自己相信這樣倒是更好,以為
〃朋友雖少,都是知己〃。——可憐他這種樂觀的心緒也維持不了多久。
一曲又一曲的音樂儘管奏下去,場子裡寂靜無聲。有種寂靜無聲是因為大家感情衝
動到極點,快要湧出來的緣故。但眼前的寂靜簡直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大家彷彿睡
著了。每一句音樂都掉在漠不關心的深淵裡。克利斯朵夫背對著聽眾,全神對付著樂隊,
可是依舊感覺到場子裡的情形。凡是真正的藝術家都有一種精神上的觸覺,能夠感知他
演奏的東西是否在聽眾心裡引起共鳴。他照常打著拍子,非常興奮,可是從池子和包廂
裡來的那股沉悶的空氣,使他心都涼了。
終於《序曲》奏完了,大家有禮的,冷冰冰的拍了一陣手,就靜下來了。克利斯朵
夫寧可受人噓斥一頓便是怪叫一聲也好!至少得有點兒生命的表示,對他的作品表
示一點反響!——可是完全沒有。——他瞧瞧群眾,群眾也彼此瞧瞧。他們互相在
目光中探求一些意見而探求不到,只能又扮起那副漠不關心的臉。
音樂重新開始,輪到那支交響曲了。——克利斯朵夫幾乎不能終曲,屢次想丟下指
揮棒,掉過頭來就走。他也傳染到了大眾的麻木,結果竟不懂自己指揮的東西了;他明
明覺得掉入了煩悶的深淵。連他預料在某些段落上群眾會交頭接耳說的俏皮話也沒有,
大家都在一心一意的翻閱節目單。克利斯朵夫聽見眾人同時嘩啦啦的翻紙張的聲音;然
後又是一平靜默,直到曲子完了,然後又是一陣有禮的掌聲表示懂得一曲已經奏完。—
—大家靜下來以後還有兩三下零星的掌聲,因為沒有迴響,也就不好意思的停住了,空
虛顯得更空虛,而這件小小的事故更顯得聽眾是多麼厭煩。
克利斯朵夫坐在樂隊中間,不敢向左右張望一下。他真想哭出來,同時也氣得渾身
哆嗦。他恨不得站起身子向大家喊:“你們多討厭!多討厭!一起替我滾罷!”
聽眾稍為清醒了些,等著女歌唱家出場,那是他們聽慣而捧慣的。剛才那些新作品
等於一片大海,他們沒有指南針,只能在那裡彷徨;她可是穩固的陸地,決沒有令人迷
失的危險。克利斯朵夫看出大家的思想,輕蔑的笑了一笑。女歌唱家也知道群眾在等她;
克利斯朵夫去通知她上臺的時候,她的神氣就象王后。他們倆用著敵對的態度彼此望了
一眼。照例克利斯朵夫應當攙著她手臂,但他竟雙手插在袋裡,讓她自個兒出臺。她氣
沖沖的走過去;他很不高興的跟在後面。她一漏臉,立刻來了個滿堂彩;大家鬆了口氣,
臉上發出光來,有了精神;所有的手眼鏡都一起瞄準。她對自己的魔力很有把握,開始
唱起歌來,不消說是照她自己的方式,全不遵從克利斯朵夫上一天的囑咐。替她伴奏的
克利斯朵夫臉色變了。這種搗亂他是預先料到的。一發覺她走腔,他立刻敲著鋼琴,憤
怒的說了聲:
“不是這樣的!”
可是她不理。他就在背後用著又重濁又生氣的聲音提醒她:
“不!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這些氣憤憤的咕嚕,雖然臺下聽不見,對樂隊裡的人可是句句分明;她一急,拚命
把節奏拉慢,不該休止的地方也休止。他沒有留意,自顧自的彈下去,終於歌和伴奏相
差了一節。聽眾一點沒覺得:他們久已認定克利斯朵夫的音樂既不會悅耳,拍子也不會
準的;但克利斯朵夫並不這樣想,他象瘋子似的,臉都扭做一團,終於爆發了。他突然
半中間停下來,直著嗓子嚷道:“得了罷!”
她一口氣收不住,繼續唱了半節,然後也停住了。“得了罷!〃他粗暴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