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才古怪喲!它們一忽兒甩到
左邊,一忽兒甩到右邊,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側面,一下子又望後倒,它們四面
八方都會動,而且動得那麼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擰著祖父要他注意。但祖父沒有
這種興致,把克利斯朵夫推開,叫他別鬧。克利斯朵夫細細的想了想,原來一個人長大
之後,對什麼都不以為奇了,那時他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於是他也裝作大
人,把他的好奇心藏起來,做出漠不關心的神氣。
他不作聲了。車聲隆隆,使他昏昏欲睡。馬鈴舞動:丁、當、冬、丁。音樂在空中
繚繞,老在銀鈴四周打轉,象一群蜜蜂似的;它按著車輪的節拍,很輕快的在那裡飄蕩;
其中藏著無數的歌曲,一支又一支的總是唱不完。克利斯朵夫覺得妙極了,中間有一支
尤其美,他真想引起祖父的注意,便高聲唱起來。可是他們沒有留意。他便提高一個調
門再唱,——接著又來一次,簡直是大叫了,——於是老約翰?米希爾生了氣:“喂,
住嘴!你喇叭似的聲音把人鬧昏了!〃這一下他可洩了氣,滿臉通紅,直紅到鼻尖,抱著
一肚子的委屈不作聲了。他痛恨這兩個老糊塗,對他那種上感蒼天的歌曲都不懂得高妙!
他覺得他們很醜,留著八天不刮的鬍子,身上有股好難聞的氣味。
他望著馬的影子聊以自慰。這又是一個怪現象。黑黑的牲口側躺著在路旁飛奔。傍
晚回家,它把一部分的草地遮掉了,遇到一座草堆,影子的頭會爬上去,過後又回到老
地方;口環變得很大,象個破氣球;耳朵又大又尖,好比一對蠟燭。難道這真的是影子
嗎?還是另外一種活的東西?克利斯朵夫真不願意在一個人的時候碰到它。他決不想跟
在它後面跑,象有時追著祖父的影子,立在他的頭上踩幾腳那樣。——斜陽中的樹影也
是動人深思的物件,簡直是橫在路上的柵欄,象一些陰沉的,醜惡的幽靈,在那裡說著:
“別再望前走啦。〃軋軋的車軸聲和得得的馬蹄聲,也跟著反覆的說:“別再走啦!”
祖父跟趕車的拉拉扯扯的老是談不完。他們常常提高嗓子,尤其講起當地的政治,
或是妨害公益的事的時候。孩子打斷了幻想,提心吊膽的望著他們,以為他們倆是生氣
了,怕要弄到拔拳相向的地步。其實他們正為了敵愾同仇而談得挺投機呢。往往他們沒
有什麼怨憤,也沒有什麼激動的感情,只談著無關痛癢的事大叫大嚷,——因為能夠叫
嚷就是平民的一種樂趣。但克利斯朵夫不懂他們的談話,只覺得他們粗聲大片的,五官
口鼻都扭做一團,不免心裡著息,想道:“他的神氣多兇啊!一定的,他們互相恨得要
死。瞧他那雙骨碌碌轉著的眼睛!嘴巴張得好大!他氣得把口水都唾在我臉上。天哪!
他要殺死祖父了”
車子停下來。鄉下人喊道:“哎,你們到了。〃兩個死冤家握了握手。祖父先下來,
鄉下人把孩子遞給他,加上一鞭,車子去遠了。祖孫倆已經在萊茵河旁邊低陷的路口上。
太陽望田裡沉下去。曲曲彎彎的小路差不多和水面一樣平。又密又軟的草,悉悉索索的
在腳下倒去。榛樹俯在水面上,一半已經淹在水裡。一群小蒼蠅在那裡打轉。一條小船
悄悄的駛過,讓平靜的河流推送著。漣波吮著柳枝,唧唧作響。暮靄蒼茫,空淒涼爽,
河水閃著銀灰色的光。回到家裡,只聽見蟋蟀在叫。一進門便是媽媽可愛的臉龐在微笑
啊,甜蜜的回憶,親切的形象,好似和諧的音樂,會終身在心頭繚繞!至於異
日的征塵,雖有名城大海,雖有夢中風景,雖有愛人倩影,片刻骨銘心的程度,決比不
上這些兒時的散步,或是他每天把小嘴貼在窗上噓滿了水氣所看到的園林一角
如今是門戶掩閉的家裡的黃昏了。家是抵禦一切可怕的東西的託庇所。陰影,
黑夜,恐怖,不可知的一切都給擋住了。沒有一個敵人能跨進大門爐火融融,金黃
色的鵝,軟綿綿的在鐵串上轉側。滿屋的油香與肉香。飽餐的喜悅,無比的幸福,那種
對宗教似的熱誠,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