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害。一隻鴿子在煙突頂上咯咯的叫。孩子聽
著這種種聲音出神了,輕輕的哼著唱著,不知不覺哼的高了一些,更高了一些,終於直
著嗓子大叫,惹得父親氣起來,嚷著:“你這驢子老是不肯安靜!等著罷,讓我來擰你
的耳朵!〃於是他又躲在被窩裡,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他嚇壞了,受了委屈;同時想到
人家把他比作驢子又禁不住要笑出來。他在被窩底下學著驢鳴。這一下可捱了打。他迸
出全身的眼淚來哭。他做了些什麼事呢?不過是想笑,想動!可是不準動。他們怎麼能
老是睡覺呢?什麼時候才能起來呢?
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聽見街上好象有隻貓,有條狗,一些奇怪的事。他從床上溜
下來,光著小腳搖搖晃晃的在地磚上走過去,想下樓去瞧一下;可是房門關著。他爬上
椅子開門,連人帶椅的滾了下來,跌得很痛,哇的一聲叫起來;結果還捱了一頓打。他
老是捱打的!
他跟著祖父在教堂裡。他悶得慌。他很不自在。人家不准他動。那些人一起念念有
詞,不知說些什麼,然後又一起靜默了。他們都擺著一副又莊嚴又沉悶的臉。這可不是
他們平時的臉啊。他望著他們,不免有些心虛膽怯。鄰居的老列娜坐在他旁邊,裝著兇
惡的神氣,有時他連祖父也認不得了。他有點兒怕,後來也慣了,便用種種方法來解悶。
他搖擺身子,仰著脖子看天花板,做鬼臉,扯祖父的衣角,研究椅子坐墊上的草稈,想
用手指戳一個窟窿。他聽著鳥兒叫,他打呵欠,差不多把下巴頦兒都掉下來。
忽然有陣破布似的聲音:管風琴響了。一個寒噤沿著他的脊樑直流下去。他轉過身
子,下巴擱在椅背上,變得很安靜了。他完全不懂那是什麼聲音,也不懂它有什麼意思:
它只是發光,漩渦似的打轉,什麼都分辨不清。可是聽了多舒服!他彷彿不是在一座沉
悶的舊屋子裡,坐在一點鐘以來使他渾身難受的椅子上了。他懸在半空中,象只鳥,長
江大河般的音樂在教堂裡奔流,充塞著穹窿,衝擊著四壁,他就跟著它一起奮發,振翼
翱翔,飄到東,飄到西,只要聽其自然就行。自由了,快樂了,到處是陽光他迷迷
忽忽的快睡著了。
祖父對他很不高興,因為他望彌撒的時候不大安分。
他在家裡,坐在地上,把手抓著腳。他才決定草毯是條船,地磚是條河。他相信走
出草毯就得淹死。別人在屋裡走過的時候全不留意,使他又詫異又生氣。他扯著母親的
裙角說:“你瞧,這不是水嗎?幹嗎不從橋上過?〃——所謂橋是紅色地磚中間的一道道
的溝槽。——母親理也不理,照舊走過了。他很生氣,好似一個劇作家在上演他的作品
時看見觀眾在臺下聊天。
一忽兒,他又忘了這些。地磚不是海洋了。他整個身子躺在上面,下巴擱在磚頭上,
哼著他自己編的調子,一本正經的吮著大拇指,流著口水。他全神貫注的瞅著地磚中間
的一條裂縫。菱形磚的線條在那兒扯著鬼臉。一個小得看不清的窟窿大片來,變成群峰
環繞的山谷。一條蜈蚣在蠕動,跟象一樣的大。這時即使天上打雷,孩子也不會聽見。
誰也不理他,他也不需要誰。甚至草毯做的船,地磚上的巖穴和怪獸都用不著。他
自己的身體已經夠了,夠他消遣的了!他瞧著指甲,哈哈大笑,可以瞧上幾個鐘點。它
們的面貌各各不同,象他認識的那些人。他教它們一起談話,跳舞,或是打架。——而
且身體上還有其餘的部分呢!他逐件逐件的仔細瞧過來。奇怪的東西真多啊!有的
真是古怪得厲害。他看著它們,出神了。
有時他給人撞見了,就得挨一頓臭罵。
有些日子,他趁母親轉背的時候溜出屋子。先是人家追他,抓他回去;後來慣了,
也讓他自個兒出門,只要他不走得太遠。他的家已經在城的盡頭,過去差不多就是田野。
只要他還看得見窗子,他總是不停的向前,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得很穩,偶而用一隻腳跳
著走。等到拐了彎,雜樹把人家的視線擋住之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