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無意
中看了看門,知道在薩皮納那邊是上了鎖的。他上床竭力想睡。雨打在窗上,風在煙突
裡呼呼的叫。樓上有扇門在那裡咿咿啞啞。窗外一株白楊被大風吹得格格的響著。克利
斯朵夫沒法睡覺。他想到自己就在她身旁,在一個屋頂之下,只隔著一堵壁。他並沒聽
見薩皮納的屋裡有什麼聲音,但以為是看見她了,便在床上抬起身子,隔著牆低聲叫她,
跟她說了許多溫柔而熱情的話。他似乎聽到那個心愛的聲音在回答他,說著跟他一樣的
話,輕輕的叫著他;他弄不清是自問自答呢,還是真的她在說話。有一聲叫得更響了些,
他就忍不住了,立刻跳下床去,摸黑走到門邊;他不想去開啟它,還因為它鎖著而覺得
很放心。可是他一抓到門鈕,門居然開了
他愣了一愣,輕輕的把門關上了,接著又推開,又關上了。剛才不是上了鎖的嗎?
是的,明明是上了鎖的。那末是誰開的呢?他心跳得快窒息了,靠在床上,坐下來
喘了喘氣。情慾把他困住了,渾身哆嗦,一動也不能動。盼望了幾個月的,從來沒有領
略過的歡樂,如今擺在眼前,什麼阻礙都沒有了,可是他反而怕起來。這個性情暴烈的,
被愛情控制的少年,對著一朝實現的慾望突然感到驚怖,厭惡。他覺得那些慾望可恥,
為他想要去做的行為害臊。他愛得太厲害了,甚至不敢享受他的所愛,倒反害怕了,竟
想不顧一切的躲避快樂。愛情,愛情,難道只有把所愛的人糟蹋了才能得到愛情嗎?
他又回到門口,愛情與恐懼使他渾身發抖,手握著門鈕,打不定主意。
而在門的那一邊,光著腳踏在地磚上,冷得直打哆嗦,薩皮納也站在那裡。
他們這樣的遲疑著有多久呢?幾分鐘嗎?幾個鐘點嗎?他們不知道他們都
站在那兒;但心裡明明知道。他們彼此伸著手臂,——他給那麼強烈的愛情壓著,竟沒
有勇起進去,——她叫著他,等著他,可又怕他真的進去而當他決意進去的時候,
她剛下了決心把門拴上了。
於是他認為自己是個瘋子。他使勁推著門,嘴巴貼在鎖孔上哀求:
“開開罷!”
他輕輕的叫著薩皮納;她連他喘氣的聲音都聽到。她站在門旁,一動不動,渾身冰
冷,牙齒格格的響著,既沒有氣力開門,也沒有氣力退回到床上
狂風繼續抽打著樹木,把屋裡的門吹得砰砰訇訇他們各自回到床上,拖著疲累
的身子,心裡充滿著苦悶。雄雞嘶嗄的聲音唱起來了。滿布水霧的窗上透出一些東方初
動時的微光。黯淡的,慘白的,給不斷的雨水淹沒的黎明
克利斯朵夫等到能夠起身的時候就立刻起身,到廚房裡跟人閒談。他急於要動身,
怕單獨見到薩皮納。主婦說薩皮納病了,昨天在外邊著了涼,今天不能動身:他聽了差
不多鬆了口氣。
歸途很淒涼。他不願意坐車,便獨自走回去。田裡溼透了,黃黃的霧象屍衣一般籠
罩著大地,樹木,村舍。生命也象日光似的熄滅了。一切都象幽靈。他自己也象個幽靈。
他回去看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怒意。他和薩皮納在外邊過夜,天知道在哪裡:大家
為之非常氣憤。他關在房裡埋頭工作。第二天薩皮納回來,也躲在家裡。他們加意提防,
避免相見。天氣很冷,雨老是不停:兩人都不出門。他們彼此只在關著的玻璃窗中看到。
薩皮納裹了很多衣服,烤著火胡思亂想。克利斯朵夫鑽在他的紙堆裡面。兩人隔著窗子
冷冷的點點頭。他們不大明白自己的心裡有些什麼感覺,只是互相惱恨,惱自己,惱一
切。農莊上那夜的事已經置之腦後了:他們想到就臉紅,可不知道是為了他們的情慾而
臉紅,還是為了沒有向情慾低頭而臉紅。他們覺得見面非常痛苦,因為要想起那些不願
意想起的事,便起了心躲在自己屋裡,希望能彼此忘掉。但那是辦不到的,他們還為了
藏在心中的敵意而難過。薩皮納冰冷的臉上所表現的惱恨,克利斯朵夫看見了一次就永
遠排遣不了。她對這些念頭也一樣的痛苦,想把它們壓下去,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