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了知覺,腦子裡全是
過去的形象,直要聖?馬丁寺的大鐘提醒他又得上工的時候才醒過來。
魯意莎在下一層樓上,輕輕的走來走去。一忽兒腳聲聽不見了,她可以幾小時的沒
有聲音。克利斯朵夫伸著耳朵細聽,不大放心的走下來。一個人遭了大難以後,就會長
時期的這樣動輒焦心。他把門推開一半:母親背朝著他,坐在壁櫥前面,四周堆滿著許
多東西:破布,舊東西,七零八落的雜物,都是她想清理而搬出來的。可是她沒有氣力
收拾:每樣東西都使她想起一些往事;她把它們翻過來轉過去,胡思亂想起來;東西在
手裡掉下了,她垂著手臂,癱在椅子裡,幾小時的在痛苦的麻痺狀態中發呆。
現在,可憐的魯意莎就靠回想過日子,——回想她那個苦多樂少的過去。但她受苦
受慣了,只要人家回報她一點兒好意就感激不盡;幾道僅有的微光已儘夠照明她的一生。
曼希沃給她的磨折已經完全忘了,她只記得他的好處。結婚的經過是她生氣最了不起的
一件事。曼希沃固然是由於一時衝動而很快就後悔了,她可是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給他的,
以為人家愛她也跟她愛人家一樣,因此很感激曼希沃?至於丈夫以後的改變,她根本不
想去了解。既不能看到事實的真相,她只知道憑著謙卑與勇敢的本性去接受事實;象她
這樣的婦女是用不著瞭解人生就能活下去的。凡是自己弄不清的,她都讓上帝去解釋。
一種特殊的虔誠,使她把從丈夫與旁人那裡受到的委屈,統統認作上帝的意思,而只把
人家對她的好意算在人家頭上。所以她那種悲慘的生活並沒給她留下辛酸的回憶;她只
覺得衰弱的身體給多年吃不飽而勞苦的生活攪壞了。曼希沃不在了,兩個兒子高飛遠走,
離開了老家,另外一個也似乎不需要她了,她就完全失掉了活動的勇氣:疲乏之極,恍
恍惚惚,意志已經麻木了。她正患著神經衰弱症,一般辛苦的人老年逢到意外的打擊而
失掉了工作的意義,往往會有這種情形。她打不起精神來把襪子編織完工,把找東西的
抽OE?收拾好,連站起身子關窗的勁也沒有:她坐在那裡,腦子裡空空洞洞,筋疲力盡,
只能夠回想。她覺得自己的衰老而為之臉紅,竭力不讓兒子發覺;而克利斯朵夫只顧著
自己的痛苦,什麼也沒注意。當然,他對母親現在動作說話之慢,暗中很不耐煩;但盡
管這些情形和她往日的習慣大不相同,他也並不放在心上。
有一天他撞見母親手裡抓著、膝上放著、腳下堆著、地板上鋪著各種各樣的破布,
才破題兒第一遭的奇怪起來。她伸著脖子,探著頭,待著臉,聽見他進來不禁嚇了一跳,
蒼白的腮幫上泛起紅暈,不由自主的做了一個動作,想把手裡的東西藏起,一邊勉強笑
了笑,嘟囔著:
“你瞧,我整東西來著”
可憐的母親對著往事的遺蹟發呆的模樣,他看了傷心之極,非常同情。但他故意用
著稍微粗暴而埋怨的口吻,想使她振作一下:
“喂!媽媽,您這樣可不行哪!屋子關得嚴嚴的,老待在那些灰塵中間,太不衛生
了。上點兒勁吧,趕快把東西收起來。”
“好罷,〃她很和順的回答。
她勉強站起身子,想把東西歸還到抽屜裡去,但又立刻坐了下來,垂頭喪氣的讓手
裡的東西掉在地下。〃噢!不成,不成,我簡直收拾不了!〃她說著哭起來了。
他嚇壞了,彎下身子摩著她的頭:“哎,媽媽,怎麼啦?要不要我幫忙?您病了嗎?”
她不作聲,只一勁兒的抽抽搭搭。他握著她的手,跪在她前面,想在這間黑魆魆的
屋子裡把她看個仔細。
“媽媽!〃他有點揪心了。
魯意莎把頭靠著他的肩膀,眼淚直淌下來。
“孩子,我的孩子!〃她把他緊緊的摟著,〃你不會離開我罷?你得答應我,你不離
開我罷?”
他聽了心都碎了:“不會的,媽媽,我不離開您的。您哪兒來的這種念頭?”
“我多苦惱!他們全把我丟了,丟了〃她指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