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立,把著舵,眼睛直望著彼岸。在樂隊裡,和饒舌的樂師在一塊兒的時候,在飯桌上,
和家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在爵府裡,心不在焉的彈著琴為傀儡似的貴族消閒的時候,他
老是生活在這個不可知的、一個小小的原子就能毀滅的未來中間。
他一個人在頂樓上對著破鋼琴。天色垂暮,日光將盡。他使勁睜著眼睛讀譜,直讀
到完全天黑的時候。以往的偉大的靈魂流露在紙上的深情,使他大為感動,連眼淚都冒
上來了。彷彿背後就站著個親愛的人,臉上還感覺到他撥出來的氣息,兩條手臂快來摟
住他的脖子了。他打了個寒噤轉過身去。他明明覺得,明明知道不是孤獨的。身邊的確
有一顆愛他的、也是他愛的靈魂。他因為沒法抓住它而嘆息。但便是這點兒苦悶,和他
出神的境界交錯之下,骨子裡還是甜密的。甚至那種惆悵也不是暗淡的。他想到在這些
音樂中再生的親愛的大師,以往的天才。他抱著一腔熱愛,想到那種人間天上的歡樂,
——沒有問題,這是他光榮的朋友們的收穫,既然他們的歡樂的餘輝也還有這麼些熱意。
他夢想要和他們一樣,佈施幾道愛的光芒。他自己的苦難,不就是見到了神明的笑容而
蘇慰的嗎?將來得輪到他來做神明瞭!做個歡樂的中心,做個生命的太陽!
可是,等到有一天他能和他心愛的人們並肩的時候,達到他傾慕的一片光明的歡樂
的時候,他又要感到幻滅了
05
第二部 奧多
某星期日,樂隊指揮多皮阿?帕弗,請克利斯朵夫到離城一小時的鄉間別墅去吃飯。
他搭著萊茵河的船。在艙面上,他坐在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旁邊,那少年看他來
了,就很殷勤的把身子讓過一點。克利斯朵夫並沒留意。可是過了一忽兒,他覺得那鄰
座的人老在打量他,便也瞅了他一眼,看見他金黃的頭髮光溜溜的梳在一邊,臉蛋兒又
紅又胖,嘴唇上隱約有些短髭,雖是竭力裝做紳士模樣,仍脫不了大孩子神氣。他穿得
非常講究:法蘭絨服裝,淺色手套,白皮鞋,淡藍領帶,還拿著一根很細的手杖。他在
眼梢裡偷覷著克利斯朵夫,可並不轉過頭來,脖子直僵僵的象只母雞。只要克利斯朵夫
一望他,他就臉紅耳赤,從袋裡掏出報紙,裝做一心一意的讀報。可是幾分鐘以後,他
又搶著把克利斯朵夫掉在地下的帽子給撿起來。克利斯朵夫對於那麼周到的禮貌覺得奇
怪,把他又瞧了一眼,他又臉紅了;克利斯朵夫冷冷的謝了一聲,因為他不喜歡這種過
分的殷勤,不願意人家管他的事。可是受到這番奉承,他心裡畢竟是怪舒服的。
一忽兒他把這些都忘了,只注意著一路的風景。他好久沒有能出城,所以儘量吟味
著刮在臉上的風,船頭的水聲,浩蕩的河面,岸上時刻變換的風景:灰色的平淡無奇的
崖岸,一半浸在水裡的叢柳,金黃的葡萄藤,有好多傳說的削壁,城鎮上矗立著哥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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