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徒黨做自己的依傍。
他可以毫不費力的得到別的藝術家的欽佩,只消他也欽佩他們。有些竟可以先來欽佩他,
唯一的條件是大家有來有往。他們把恭維這回事看做放債一樣,到了必要的時候可以向
他們的債務人,受過他們恭維的人,要求償還。那是很安全的投資。——但放給克利斯
朵夫的款子可變了倒賬。他非但分文不還,還沒皮沒臉的把恭維過他作品的人的作品認
為平庸譾陋。這樣,他們嘴裡不說,心裡卻懷著怨恨,決意一有機會便如法炮製,回敬
他一下。
在克利斯朵夫做的許多冒失事中間,有一樁是跟呂西安?雷維—葛作戰。他到處遇
到他,而對於這個性情柔和的,有禮的,表面上完全與人無損,反顯得比他更善良,至
少比他更有分寸的傢伙,克利斯朵夫沒法藏其他過於誇張的反感。他逗呂西安討論,不
管題目如何平淡,克利斯朵夫老是會把談鋒突然之間變得尖銳起來,使旁聽的人大吃一
驚。似乎克利斯朵夫想出種種藉口要跟呂西安拚個你死我活;但他始終傷不到他的敵人。
呂西安機靈之極,即使在必敗無疑的時候,也會扮一個佔上風的角色;他對付得那麼客
氣,格外顯出克利斯朵夫的有失體統。克利斯朵夫的法語說得很壞,夾著俗話,甚至還
有相當粗野的字眼,象所有的外國人一樣早就學會而用得不恰當的,自然攻不破呂西安
的戰術了。他只是憤怒非凡的跟這個冷嘲熱諷的軟綿綿的性格對抗。大家都派他理屈:
因為他們並看不出克利斯朵夫所隱隱約約感覺到的情形:就是說呂西安那種和善的面目
是虛偽的,因為遇到了一股壓不倒的力量而想無聲無息的使它窒息。呂西安並不急,跟
克利斯朵夫一樣等著機會:不過他是等機會破壞,克利斯朵夫是等機會建設。他毫不費
力的使高恩和古耶對克利斯朵夫疏遠了,好似前此使克利斯朵夫慢慢的跟史丹芬家疏遠
一樣。他使他完全孤立。
其實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在努力往孤立的路上走。他教誰都對他不滿意,因為他不屬
於任何黨派,並且還進一步反對所有的人。他不喜歡猶太人,但更不喜歡反猶太的人。
這般懦怯的多數民族反對強有力的少數民族,並非因為這少數民族惡劣,而是因為它強
有力;這種妒忌與仇恨的卑鄙的本能使克利斯朵夫深惡痛絕。結果是猶太人把他當做反
猶太的;而反猶太的把他當做猶太人。藝術家則又認為他是個敵人。克利斯朵夫在藝術
方面不知不覺把自己的德國曲譜表現得特別過火。和某種只求感官的效果而絕不動心的
巴黎樂派相反,他所加意鋪張的是強烈的意志,是一種陽剛的,健全的悲觀氣息。表現
歡樂的時候又不講究格調的雅俗,只顯出平民的狂亂與衝動,使提倡平民藝術的貴族老
板大片反感。他所用的形式是粗糙的,同時也是繁重的。他甚至矯枉過正,有意在表面
上忽視風格,不求外形的獨創,而那是法國音樂家特別敏感的。所以他拿作品送給某些
音樂家看的時候,他們也不細讀,就認為它是德國最後一批的瓦格納派而表示瞧不起,
因為他們是一向討厭瓦格納派的。克利斯朵夫卻毫不介意,只是暗中好笑,仿著法國文
藝復興期某個很有風趣的音樂家的詩句,反覆念道:
得了罷,你不必慌,如果有人說:
這克利斯朵夫沒有某宗某派的對位,
沒有同樣的和聲。
須知我有些別人沒有的東西。
可是等到他想把作品在音樂會中演奏的時候,就發見大門緊閉了。人們為了演奏—
—或不演奏——法國青年音樂家的作品已經夠忙了,哪還有位置來安插一個無名的德國
人?
克利斯朵夫絕對不去鑽營。他關起門來繼續工作。巴黎人聽不聽他的作品,他覺得
無關重要。他是為了自己的樂趣而寫作,並非為求名而寫作。真正的藝術家決不顧慮作
品的前途。他象文藝復興期的那些畫家,高高興興的在屋子外面的牆上作畫,雖然明知
道十年之後就會蕩然無存。所以克利斯朵夫是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