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做不可的作業。他只
是寫作;生活的平衡因之也有了變動。至此為止,他因為不能完全獻身於藝術而痛苦。
如今他可以完全獻身於藝術的時候,卻縹縹渺渺的象在雲霧中一樣。倘使藝術沒有一樁
職業維持它的平衡,沒有一種緊張的實際生活作它的依傍,沒有日常任務給它刺激,不
需要掙取它的麵包,那末藝術就會喪失它最精銳的力量和現實性。它將成為奢侈的花,
而不再是——(象一批最偉大的藝術家表現的)——人間苦難的神聖的果子奧裡維
嚐到了有閒的滋味,老想著“一切皆空”的念頭,什麼也不來壓其他了:他丟下了筆,
遊手好閒,迷了方向。他和自己出身的階級,和那些耐著性子,不怕艱苦,披荊斬棘的
人,失去了接觸。他走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雖然覺得不大自在,可也並不討厭。
他以懦弱、可愛、好奇的性格,欣然玩味著這個並非沒有風趣,可是動搖不定的社會;
他不覺得自己已經受著它的薰陶:他的信念不象從前那麼堅定了。
可是他的轉變不及雅葛麗納的迅速。女人有種可怕的特長,能夠一下子完全改變。
一個人的這些新陳代謝的現象,往往使愛他的人吃驚。但為一個不受意志控制而生命力
倒很強的人,朝三暮四的變化是挺自然的。那種人好比一道流水。愛他的人要不被它帶
走,就得自己是長江大河而把它帶走。兩者之中不論你挑哪一種,總之得改變。這的確
是危險的考驗:你只有向愛情屈服過以後才真正認識愛情。在共同生活的最初幾年中,
生活的和諧非常脆弱,往往只要兩個愛人之中有一個有些極輕微的轉變,就會把一切都
毀掉。而遇到財產或環境突然有大變化的時候,情形更危險。必須是極堅強的人或是極
灑脫的人才抗拒得了。
雅葛麗納和奧裡維既不堅強,亦不灑脫。他們看見彼此都換了一副模樣,熟習的面
貌變得陌生了。在發見這種可悲的情形的時候,他們為了怕動搖愛情而互相躲藏:因為
兩人始終是相愛的。奧裡維可以借正常的工作來逃避,工作對他有鎮靜的作用。雅葛麗
納卻是無所隱遁。她一事不做,老是賴在床上,或是長時間的梳妝,幾小時的坐著,衣
衫穿了一半,一動不動的在那裡出神;同時有種說不出的悲哀一點一滴的積聚起來,象
一層冰冷的霧。她固執的想著愛情,沒法把念頭轉向別處愛情!它作著自我犧牲的
時候才是人生最了不得的寶物。倘使它僅僅是對於幸福的追求,那末它是最無聊的,最
氣人的東西而雅葛麗納除了追求幸福以外,不能想象人生還有其他的目的。在意志
堅強的時間,她勉強去關切旁人,關切旁人的苦難:可是辦不到。旁人的痛苦使她感到
一種無可抑制的厭惡;她的神經使她不能看到痛苦的景象,甚至連想都不能想。為了向
自己的良心有個交代,她曾經有兩三次做了幾件好事,結果並不高明。
“你瞧,”她對克利斯朵夫說,“一個人心裡想行善,結果反作了惡。還是不做為
妙。我的確沒有這種緣分。”
克利斯朵夫望著她,想到他偶而碰到的某個女朋友,明明是自私的,輕佻的,不道
德的,不能有真正的溫情的,但她一看見人家受苦,不論是不相干的或不相識的,馬上
會有一種母性的同情。哪怕是最髒的看護工作也嚇不倒她:甚至最需要她作剋制功夫的
照顧,她反而感到特別的樂趣。她自己不以為意:似乎她心裡有股模糊的理想的力,在
這兒發洩了出來;她的靈魂在生活中別的場合明明是麻痺的,到了這種難得的時間卻振
作品來了;減少一些旁人的痛苦使她心裡非常舒服,那時的快樂差不多是過分的。——
這個本性自私的女子所表現的仁慈不能說是德,本性善良的雅葛麗納所表現的自私不能
說是惡;那對兩人都是一種精神上的調劑。可是另外那個人更健康。
雅葛麗納絕對不能想到痛苦二字。她寧願死而不願受肉體上的痛楚,寧願死而不願
喪失快樂的來源:美貌或青春。要是她自以為應該有的幸福不能全部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