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衝動得厲害;但見了面,他們永遠象
兩個不拘形跡的好朋友。他從來沒有一個字或一個舉動會引起葛拉齊亞不安的。
到了克利斯朵夫的節日,她把奧洛拉穿扮得跟自己初遇克利斯朵夫的時代一模一樣;
又教孩子在琴上彈著克利斯朵夫當初教她彈的曲子。
這種情意,這種溫柔,這種深厚的友誼,和許多矛盾的心情混在一起。她是輕浮的,
喜歡交際,受人奉承,就是被傻瓜們奉承也覺得高興;她會賣弄風情,除掉和克利斯朵
夫,——甚至和克利斯朵夫也不免。他要對她表示溫柔的話,她便故意裝做冷淡,矜持。
倘若他表示冷淡與矜持的話,她卻裝出溫柔與親熱的態度挑引他了。不用說,她是女人
之中最規矩的女人。但就在最規矩的女人身上有時也會露出風騷的本相。她要敷衍人,
適應社會習慣。她很有音樂天分,懂得克利斯朵夫的作品,但不十分感到興趣,——他
也很知道。對於一個真正的拉丁女子,藝術的妙處是在於能夠歸納到人生,再由人生歸
納到愛情而所謂愛情是藏在肉感的,睏倦的身體中的那種愛情至於波瀾起伏的
交響樂,英勇壯烈的思想,北歐人那種醉心於理想的熱情,對她是不相干的。她需要的
音樂,是能使她費最少的力量,把藏在心裡的慾念舒展出來的那種音樂,是有熱情而不
至於使她精神疲勞的那種歌劇,總之是感傷的,有刺激性的,懶洋洋的藝術。
她性格軟弱,很容易變化;凡是正經的研究工作,只能斷斷續續的做;她需要消遣,
今天說明天要作某一件事,到了明天不一定會作。幼稚和使性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女人
的騷亂的天性,病態的不講理的偏偏常常會發作她也感覺到這些,便想法躲起來讓
自己孤獨幾天。她知道自己的弱點,恨自己脾氣壓制得不夠,既然那些弱點使朋友傷心;
有時她為了他作著很大的犧牲,他根本沒覺得;但歸根結蒂,天性總是強於一切。並且
葛拉齊亞受不了克利斯朵夫有支配她的神氣;有一二次,為了表示獨往獨來,她故意做
了跟克利斯朵夫要求的完全相反的事。過後她懊悔了,清夜捫心,埋怨自己沒有使克利
斯朵夫更快樂。她愛他的程度,遠過於面上所表示的;她覺得這場友誼是她一生最可寶
貴的一部分。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一朝相愛之下,往往在分離的時候精神上最接近。
克利斯朵夫與葛拉齊亞的沒有能結合,固然是由於小小的誤會,錯處卻也不象克利斯朵
夫所想的完全在他這方面。便是從前葛拉齊亞愛著克利斯朵夫的時代,她會不會嫁給他
也是問題。也許她肯把生命為他犧牲;可是她能一輩子和他過共同生活嗎?她明知道
(當然不告訴克利斯朵夫)自己愛著丈夫,即使到了今天,丈夫使她受了那麼多的痛苦
之後,她仍舊象從前一樣的愛著他,而那種愛的程度是她從來沒愛過克利斯朵夫的。那
是感情的神秘,肉體的神秘,自己覺得並不體面而瞞著心愛的人的,一則為了敬重他們,
二則也為了覺得自己可憐克利斯朵夫因為是純粹的男人脾氣,決不能猜到這些,但
有時也會靈機一動,發覺最愛他的人品實並不把他放在心上,——可見一個人在世界上
對誰都不能完全依靠。他心中的愛並不因此受到影響,甚至也沒有什麼牢騷。他被葛拉
齊亞的和平的氣息籠罩了,對什麼都平心靜氣的接受了。噢,人生,有些東西原來是你
不能給的,為什麼要怪怨你呢?你的本來面目不是已經很美很聖潔了嗎?育公特,我們
應當愛你的微笑①
克利斯朵夫把朋友的優美的臉長時間的打量著,看到許多過去未來的事。在他幽居
獨處的悠長的歲月中,在旅行中,觀察多於說話的結果,使他學會了揣摩臉相的本領,
懂得面部的表情是多少世紀培養成功的豐富複雜的語言,比嘴裡講的更復雜到千百倍的
語言。整個民族性都借它來表白了臉上的線條和嘴裡的說話是永遠成為對比的。譬
如某個少婦的側影,輪廓清楚,毫無風韻,象柏恆?瓊斯一派的素描,②象個悲劇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