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氣,不顧家族沉痛的反對,竟娶了一個莊稼人的女兒,——聲名不大好,先做了他的
情婦然後嫁給他的。他除了結婚,無法保持這個他割捨不掉的美麗的姑娘。家族方面既
然反對而不生效力,便一致把他摒諸門外。城裡所有的體面人物,遇到有關禮教的事照
例是一致行動的,當然對這兩個不知輕重的男女表示了態度。冒險家吃了這個大虧,才
懂得要反抗社會的偏見,在基督徒的國家不比在喇嘛的國家更少危險。他性格不夠強,
不能對社會的輿論無動於衷。在經濟方面,他不但把自己的一份家產蕩盡,同時還找不
到一個差事,到處對他閉門不納。鐵面無情的社會給他的羞辱,使他抱著一腔怒氣,把
精力消磨完了。他的健康受著縱慾無度與性情暴躁的影響,沒法再支援下去。結婚以後
五個月,他中風死了。他的太太心很好,可是軟弱,沒有頭腦,嫁了過來沒有一天不哭,
丈夫故世以後四個月,生下了小阿娜,就在產褥中嚥了氣。
瑪丁的母親還活著。她什麼都不肯原諒,便是當事人死了以後也不原諒,既不原諒
兒子,也不原諒那個她不願意承認的媳婦。可是媳婦故世以後,——天怒人怨的罪惡總
算消除了一部分,——她把孩子帶回去撫養。瑪丁的老太太是個熱心宗教而非常狹窄的
女人,有錢而吝嗇,在古城裡一條黑洞洞的街上開著一家綢緞字號。她把兒子的女兒不
當作孫女,只當作為了發善心而收留的孤兒,所以孩子是應當象奴僕一樣報答她的。話
雖如此,她給她受的教育倒很不差,但始終取著嚴厲與猜疑的態度,似乎認為孩子是她
父母的罪惡的產物,所以拚命想在孩子身上繼續追究那個罪惡。她不讓她有一點兒消遣;
凡是兒童在舉動,言語,甚至思想方面所流露的天性,都被當作罪惡一般的剷除,年輕
人的快樂給剝奪完了。阿娜從小就在禮拜堂裡悶得發慌而不敢表示出來;地獄裡的種種
恐怖老是把她包圍著。老禮拜堂的門口,擺著些醜惡的雕像,兩腿被火燒著,還有蝦蟆
與蛇在上面爬:兒童的躲躲閃閃的眼睛每星期日看到這些形象害怕死了。她經常壓制著
本能,對自己扯謊。到了能幫助祖母的年齡,她便從早到晚在黑洞洞的綢鋪裡做事。看
著周圍的榜樣,她也學會了那套作風:做事有秩序,處處講究節省和不必要的刻苦,淡
漠無情,還有抑鬱不歡而瞧不起一切的人生觀,——那是宗教信仰在一般強作虔誠的教
徒身上自然而然發生的後果。她對宗教的熱心,連那位老祖母也覺得過分了;她一味的
禁食,苦修,有一個時期竟把一條有針刺的腰帶束在身上,只要有所動作,針就扎著她
的皮肉。大家莫名其妙的看著她臉色慘白。後來她暈過去了,人家請了醫生來。她可不
讓醫生聽診,——(她寧死也不願意在一個男人面前脫掉衣服);——只是說了實話。
醫生把她大大的埋怨了一頓,她才答應不再來了。而祖母為了保險,也從此檢查她的衣
著。阿娜並沒在這些苦行中得到什麼神秘的快感;她沒有想象力,凡是聖?法朗梭阿或
聖女丹蘭士所有的詩意,對她都談不到。她的苦修是悲觀的,唯物的,折磨自己並非為
了求他世界的幸福,而是由於苦悶的煎熬,求一種自虐狂的快感。出人意外的是,這顆
象祖母一樣冷酷的心居然能領會音樂,至於領會到什麼程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對
別的藝術都木然無動於衷,也許從來沒對一幅畫瞧過一眼,簡直沒有造型美的感覺,因
為她驕傲,冷淡,所以一點不感興趣。一個美麗的肉體,在她心中只能引起裸體的觀念,
就是說象托爾斯泰所講的鄉下人那樣,只能有種厭惡的情緒;而這種厭惡在阿娜心中尤
其強烈,因為她跟一般她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暗中只有慾念的衝動,而很少心平氣
和的審美的批判。她從來不想到自己長得好看,正如從來不想到被壓制的本能有多少力
量;其實是她不願意知道,而且因為對自己扯謊成了習慣,結果也認識不清了。
勃羅姆和她是在人家的婚筵上遇到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