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的天堂。”
阿娜眼睛望著暗處,聽他說著,搖搖頭,冷冷的回答:“一個人愛的時候並不慈
悲。”
克利斯朵夫不想再聽阿娜唱歌了。他怕他說不上來是怕失望還是怕別的什麼。
阿娜也一樣的害怕。他一開始彈琴,她就避免待在客廳裡。
可是十一月裡有一天晚上,他正在火爐旁邊看書,發見阿娜坐著,膝上放著活計,
又出神了。她惘然瞧著空間,克利斯朵夫覺得她眼睛裡又象那一晚一樣有股特殊的熱情。
他把書闔上了。她也覺得克利斯朵夫在注意她,便重新縫著東西,但儘管低著眼皮,還
是把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站起來說了聲:“你來罷。”
她眼神還沒完全安定,瞪了他一下,懂得了,起來跟著他走了。
“你們上哪兒去?”勃羅姆問。
“去彈琴,”克利斯朵夫回答。
他彈著。她唱著。立刻他發見了她第一次那樣的感情。她一下子就達到了雄壯的境
界,彷彿那是她固有的天地。他繼續試驗,彈了第二個曲子,接著又彈了更激昂的第三
個曲子,把她胸中無窮的熱情都解放出來,使她越來越興奮,他自己也跟著興奮;到了
最高潮的時候,他突然停下,釘著她的眼睛,問:“你究竟是誰啊?”
“我不知道。”阿娜回答。
他很不客氣的又說:“你心裡有些什麼,能夠使你唱得這樣的?”
“我只有你給我唱的東西。”
“真的嗎?那末我的東西並沒放錯地方。我竟有點疑心這是我創造的還是你創造的。
難道你,你對事情真是這樣想的嗎?”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唱的時候已經不是我自己了。”
“可是我以為這倒是真正的你。”
他們不說話了。她臉上微微冒著汗,胸部起伏不已,眼睛釘著火光,心不在焉的用
手指剝著燭臺上的溶蠟。他一邊瞅著她,一邊隨便捺著鍵子。他們彼此用生硬的口氣說
了幾句侷促的話,隨後又交換了一些俗套,然後大家緘默,不敢再往深處試探
第二天,他們很少說話,心裡都有些害怕,不敢正面相看。但晚上一塊兒彈琴唱歌
已經成了習慣。不久連下午也弄音樂了,而且每天都把時間加長。一聽到最初幾個和絃,
她就被那股不可思議的熱情抓住了,把她從頭到腳的燒著。只要音樂沒有完,這個教規
嚴厲的新教徒就是一個潑辣的維納斯女神,表現出心中所有狂亂的成分。①
①古代拉丁民族以維納斯女神為愛神。
勃羅姆看到阿娜為唱歌入迷有些奇怪,但對女人的使性也不想推究原因。他參與這
些小小的音樂會,搖頭擺腦的打著拍子,不時發表些意見,覺得非常快活,心裡卻更喜
歡比較溫柔的音樂,認為消耗這麼多精力未免過分。克利斯朵夫感覺到有點兒危險,但
他頭腦迷迷忽忽,經過最近一場痛苦之後,精神衰弱,沒法抗拒了。他不知道自己心裡
有些什麼,也不願意知道阿娜心裡有些什麼。有天下午,一支歌唱到一半,正在熱情騷
動的段落上,她忽然停下來,一聲不出的離開了客廳。克利斯朵夫等著她,她始終不回
來。過了半小時,他在甬道中走過阿娜的臥房,從半開的門裡看見她在屋子的儘裡頭,
臉上冷冰冰的作著祈禱。
然而他們之間也有了一點兒,很少的一點兒信任。他要她講從前的歷史,她只泛泛
的回答幾句;費了好大的力量,他才零零碎碎的套出一部分細節。因為勃羅姆很老實,
說話挺隨便,克利斯朵夫居然知道了她一生的秘密。
她是本地人,姓桑弗,名叫阿娜…瑪麗亞,父親叫做瑪丁?桑弗。那是一個世代經
商的舊家,幾百年的百萬富翁,階級的驕傲與奉教的嚴格在他家裡是根深蒂固的。瑪丁
抱著冒險精神,象許多同鄉一樣在遠方住過好幾年,到過近東,南美洲,亞洲中部,為
了自己起子裡的買賣,也為了趣味和愛好科學。周遊世界之後,他非但沒撈到一個錢,
反而把自己的軀殼和所有古老的成見都丟掉了。回到本鄉,他憑著火暴的性子和固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