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以正
視聽”的文章。他親暱的提其他的老朋友克利斯朵夫,——初到巴黎的時期,一切行動
都是由他領導的。他說,沒有問題,克利斯朵夫是個很有天分的音樂家,但是——(他
可以這樣說,因為他們是朋友),——修養不夠,缺少特色,驕傲得不象話;現在人家
用如此可笑的方式去奉承,去助長這種驕傲的脾氣,實在是害了他,因為他需要的是一
個有頭腦、有眼力、有學問、好意而嚴正的導師,——(這是古耶的自畫像)。一般音
樂家勉強笑著,表示極瞧不起一個有報紙撐腰的藝術家;他們裝做討厭逢迎吹拍,因為
吃不到葡萄而說葡萄是酸的。有些是中傷克利斯朵夫;有些是對他假裝憐憫。又有些是
回過頭來恨奧裡維——(那都是奧裡維的同文)。——他們素來恨他的強硬,恨他不和
他們親近。其實他這種態度是愛好孤獨的成分多,厭惡他們的成分少。某幾個人還隱隱
約約的說他在《大日報》那些文章中間有利可圖。又有幾個替克利斯朵夫抱不平,責備
奧裡維不該把一個嬌弱的,老是做夢一般的,精力不足以應付人生的藝術家,——克利
斯朵夫!——推到嘈雜的節場上去,使他迷路。他們說這種辦法簡直把克利斯朵夫的前
途給斷送了:他雖沒有天才,但若用功的話還能有點兒成就,現在被人家的巧言令色衝
昏了頭腦,豈不可憐!難道人們不能讓他無聲無臭的耐性工作嗎?
奧裡維很想告訴他們:“吃飽了肚子才能工作。誰給他麵包呢?”
可是這種話是難不倒他們的。他們很可以非常清高的回答說:“這個嗎,不過是小
節。人是應當受苦的。”
當然,高唱這種禁慾主義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例如有人求某個百萬富翁幫助一個
窮藝術家的時候,那富翁回答說:
“先生,窮有什麼關係!莫扎特就是窮死的!”
要是奧裡維告訴他們,說莫扎特只求生存,克利斯朵夫也決不肯餓死,那他們一定
會覺得奧裡維趣味惡劣。
克利斯朵夫被這些長舌婦的胡說八道攪得厭倦透了。他心裡想這種情形是不是要永
遠繼續下去。可是過了半個月,事情就完了。報紙上不再提到他了。但他已經出了名。
人家提到他的名字,並不說:“《大衛》的作者”或“《卡岡都亞》的作者”,而是說:
“啊,是的,那個《大日報》上的人物!”所謂聲名,就是這麼回事。
奧裡維也發覺這一點,因為他看見克利斯朵夫收到大批的信,而他自己也間接收到
不少:寫指令碼的作家,音樂會的掮客,都來招攬生意;初期的敵人搖身一變而為新朋友,
特意來信表示親善;還有婦女們忙著奇請帖來。為了報紙的特輯,人家提出許多問題來
徵求他的答案,例如法國人口激減問題,理想派的藝術問題,女人胸衣問題,舞臺上的
裸體問題,——還問他德國是不是已經到了頹廢的階段,音樂是不是已經完了等等。他
們倆看了都笑起來。但儘管心裡滿不在乎,克利斯朵夫這個粗人也居然接受那些宴會的
邀請。奧裡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也上那些地方去嗎?”
“是的,”克利斯朵夫咕嚕著回答。“你以為只有你會去看太太們嗎?現在也輪到
我了,告訴你!我也要去玩玩了!”
“你去玩玩?可憐的朋友!”
實際是克利斯朵夫在家關得太久了,忽然覺得非出去走走不可。並且他也很樂於呼
吸一下新的光榮的氣息。在那些晚會里,他照舊厭煩,覺得所有的人都是混蛋。但他回
家故意賣弄狡獪,對奧裡維說著相反的話。他到處都去,可是同一個人家決不去兩回;
他會找出古古怪怪的藉口,用著駭人的滿不在乎的態度,迴避他們第二次的邀請,教奧
裡維看了也認為豈有此理。克利斯朵夫卻是哈哈大笑。他到沙龍去不是為了培養自己的
聲名,而是為了新增他生命的養料,蒐集一些新人的目光,舉止,語聲,以及種種的形
式,聲音,色彩;因為一個藝術家每隔多少時候就得把他的調色盤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