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著她的痕跡;而她也儲存著我們的夢想,我們的過去,和我們
愛過的人的骸骨。克利斯朵夫又看到了他以往的歲月,留在那邊地上地下的親愛的形象。
便是他的痛苦也和他的歡樂一樣寶貴。彌娜,薩皮納,阿達,祖父,高脫弗烈特舅舅,
蘇茲老人,——一霎時都在他眼前顯現了。他總丟不開這些亡人(因為他把阿達也算作
死了)。想其他的母親,他所愛的人中唯一活著的一個,如今也被遺棄在那些幽靈中間,
他簡直悲不自勝。他認為自己的逃亡太可恥了,幾乎想越過邊境回去。他已經下了決心:
要是母親的回信寫得太痛苦的話,他便不顧一切的回去。倘若接不到回信,或是洛金見
不到母親,那末,他也預備回去。
他回到站上,無聊的等了一會,火車終於到了。克利斯朵夫準備看到洛金那張大膽
的臉伸在車門外面;因為他斷定她決不會失約;但她竟沒有露面。他不大放心的跑到每
間車廂裡去找,正在潮水般的旅客中擠來撞去的時候,忽然瞥見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那
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矮身量,臉蛋很胖,紅得象蘋果,望上翹起的鼻子又短又小,
大嘴巴,頭上盤著一根粗辮子。他仔細一看,發覺她手裡拿著一隻提箱好象是他的。她
也在那裡象麻雀似的打量他,看到他注意她,便向他走近了幾步,但到了克利斯朵夫面
前又停住了,睜著耗子似的小眼睛骨碌碌的望著他,一聲不出。克利斯朵夫這一下可認
出來了:她是洛金家裡放牛的女孩子。他便指著箱子問:“這是我的,是不是?”
小姑娘站著不動,傻頭傻腦的回答:“等一等。先要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蒲伊嘍。”
“那末東西是誰給你送過來的?”“不是洛金是誰!得啦,給我罷!”
女孩把箱子遞給他:“拿去罷!”
她又補上一句:“噢!我早認得是你。”
“那末你剛才等什麼?”
“等你自己說出是你啊。”
“洛金呢?幹嗎她沒來?”
小姑娘不回答。克利斯朵夫懂得她不願意在人堆裡說話。他們先得到關卡上去驗行
李。驗完了,克利斯朵夫把她帶到月臺的盡頭。那時她的話可多了:
“警察來過了。你們一走差不多就到的。他們闖到人家屋裡,每個人都受到盤問,
沙彌那大漢子給抓去了,還有克里斯頓,還有加斯班老頭。曼拉尼和琪脫羅特兩個雖然
不承認,也被逮走。她們都哭了。琪脫羅特還把警察打了一個嘴巴。大家儘管說是你一
個人乾的也沒用。”
“怎麼是我?〃克利斯朵夫叫起來。
“自然囉,〃女孩子若無其事的回答,〃反正你走了,這麼說也沒關係,是不是?所
以他們就到處找你,還派了人追你呢。”
“那末洛金呢?”
“洛金那時不在家,她進城去了,過後才回來的。”
“她看到我的母親嗎?”
“看到的。有信在這兒。她要自個兒來的,可是也被抓去了。”
“那末你怎麼能來的?”
“是這樣的:她回到村裡,沒有被警察看到;她正想動身上這兒來的時候,琪脫羅
特的妹妹伊彌娜把她告發了,警察就來抓她。她看見警察來,就往樓上跑,喊著說換一
件衣服就下來。我正在屋子後面的葡萄藤底下;她從窗裡輕輕的喊我:'麗第亞!麗第亞!
'我上去了;她把你的提箱和你母親的信交給我,要我到這兒來找你,又吩咐我快快的跑,
別給人抓去。我就拚命的跑。這樣我就來了。”
“她沒有別的話嗎?”
“有的。她教我把這方頭巾交給你,證明我是她派來的。”
克利斯朵夫認出那條繡花邊的小紅豆花的白圍巾,就是昨夜洛金裹在頭上的。她為
了要送他這件表示愛情的紀念物而想出來的藉口,未免可笑,可是克利斯朵夫並不笑。
“現在,〃那女孩子說,〃對面的火車到了。我得回去了。再會罷。”
“等一等,你來的路費怎麼樣的?”
“洛金給我的。”
“還是拿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