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了。他常常這樣說著話,眼睛望著前面;孩子一聲不出。後來他也忘了有孩子在場
故事說到一半,克利斯朵夫闖進來聽到了,覺得美妙之極,要奧裡維從頭再來一遍。奧
裡維卻不願意:“我跟你一樣,已經忘了。”
“沒有這回事,”克利斯朵夫說,“你是個古怪的法國人,自己說的,作的,老是
心裡有數。你從來不會忘掉什麼事。”
“這便是我的不幸。”
“因為你忘不了,我才要你把剛才的故事再說一遍。”
“多厭煩。而且有什麼用?”
克利斯朵夫惱了。
“這是不對的,”他說。“那末你的思想對你有什麼用?你把自己所有的統統丟掉。
那是永遠的損失。”
“什麼都不會損失的,”奧裡維回答。
奧裡維講著他的夢境的時候,小駝子始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此刻才醒過來,向著
窗子睜著迷迷忽忽的眼睛,沉著臉,神氣惡狠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站起來說了
句:“明兒一定是好天氣。”
克利斯朵夫聽了對奧裡維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明兒是五月一日。”愛麥虞限補上一句,沉悶的臉上有了光輝。
“這是他的故事,”奧裡維說。——“喂,你明兒來講給我聽。”
“胡說八道!”克利斯朵夫說。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來接奧裡維到城裡去散步。奧裡維病已經完全好了,但老是異
乎尋常的睏倦。他不想出去,心裡有點隱隱約約的恐懼,又不喜歡跟群眾混在一起。他
的心和精神是勇敢的,肉體卻是嬌弱的:怕喧鬧,騷亂,和一切暴烈的行動。他明知自
己生來要做強暴的犧牲品,不能夠也不願意自衛:因為他受不了教人家受罪,正如受不
了自己受罪一樣。凡是虛弱的人總比旁人更怕肉體的痛苦,因為更熟悉這種痛苦;而他
們的幻想還要把它特別加強。奧裡維想到自己的精神不怕吃苦而肉體偏偏這樣的怯弱,
覺得很慚愧,竭力想加以壓制。但那天早上,他不願意跟任何人接觸,只想整天躲在家
裡。克利斯朵夫埋怨他,取笑他,不顧一切的要他出去振作一下:他已經有十天功夫沒
上街換換空氣了。奧裡維只做不聽見,克利斯朵夫便說:“好吧,我一個人去。我要去
看看他們的五一節。要是我今晚不回來,你可以說我是給抓進去了。”
他走了。在樓梯上,奧裡維追了上來。他不願意克利斯朵夫獨自出門。
街上人很少。三三兩兩的女工衣襟上綴著一串鈴蘭。象星期日一樣穿得整整齊齊的
工人們,很悠閒的排著。街頭巷尾,靠近地道車站的地方,掩掩藏藏的站著成群的警察。
盧森堡公園的大鐵門給關上了。天氣老是很溫暖,罩著霧。已經好久沒有太陽了兩
個朋友攙著手臂,不大說話,心裡非常相愛,偶然交換一言半語,喚起一些親切的往事。
在區公所前面,他們停下來瞧瞧氣壓表:頗有上升的趨勢。“明兒我可以看到太陽了,”
奧裡維說。
那時他們正走在賽西爾家附近,想進去瞧瞧孩子。
“噢,等回來的時候再去罷。”
過了塞納河,人漸漸多起來。安安靜靜散步的人,服裝和臉色都是過假期的模樣;
無聊的閒人帶著孩子;工人們也隨便排著。有幾個在鈕孔上綴著紅薔薇,神氣卻很和善:
都是些冒充的革命分子。你可以感覺到他們非常樂觀,一點兒極小的幸福就能使他們滿
足:這天放假的日子只要是天晴或者天豈不太壞,他們就很感激了感激誰呢?可不
大清楚他們從容不迫的,嘻開著臉,看著樹上的嫩芽,瞧著女孩子們的穿扮,很得
意的說:“只有在巴黎才能看到穿得這樣整齊的孩子”
克利斯朵夫取笑那個大吹大擂預告的示威運動好傢伙!他心裡又喜歡他們
又瞧不其他們。
他們倆越往前進,人越來越擠了。形跡可疑的蒼白的臉,混在人堆裡等機會。水已
經給攪動了。每走一步,水就更溷濁一些。好似從河底下浮起來的氣泡一樣,有些聲音
互